第十二章 马克
对马克来说,事情的发生速度就像慢镜头重播的橄榄球截击动作。他仿佛有几分钟而不是几分之一秒来瞄准从门框探进房间的四分之一个头颅。
“今天白天肯定有很多人躺在家里,拉起窗帘,放下百叶窗,怀疑自己是着凉了还是得了流感什么的。他们会感到虚弱,头昏脑涨,不愿吃饭。光是想到吃饭就足以让他们呕吐。”
他用双手挥动床腿,砸了下去,并没有用上全部力气,因为他把部分力量分配在瞄准上。斯特莱克刚转过来,正要往门背后看,床腿刚好砸中他的太阳穴上方。圆睁的双眼疼得猛然紧闭,鲜血令人惊诧地从头皮上喷涌而出。
脚步声沿着走廊走向房门;马克终于拧完固定床脚的最后一圈螺丝,把床腿拿在手中。
正如马克所说,到了这么靠近屋子的地方,你不可能再怀有嘲笑的心情。所有的思考过程,还有两人交谈这个行为本身,都笼罩在发乎心灵深处的“危险!危险!”呼号的阴影之下,这种呼号的内容无法用语言尽述。心跳和呼吸都急促起来,皮肤却因为肾上腺素导致的毛细血管扩张而发凉,这能够让血液在危急关头藏进内脏深处。肾脏发紧,直往下沉。眼神锐利得超乎想象,看清了老宅侧面的每一根木缝和每一块漆片。触发这些反应的不是任何外部诱因:没有持枪的男人,没有狂吠的猛犬,没有烟火的气味。五感之外,某个神秘的守护者从长久冬眠中悄然苏醒。你不可能忽视它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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扪心自问,她的确相信。
门打开了,马克站在门背后,床腿举在半空中,像极了手持战斧的印第安人木雕。
楼下传来响动:脚步声。
“嘿!”苏珊反对道,“怎么可以——”
马克惊慌失措,抬头张望,鼻孔不停翕张。他跌跌撞撞跑到窗前,想抬起窗户:被钉子钉死了,生锈的三寸大钉砸弯嵌进廉价窗台,状如订书钉。
没等苏珊有机会反对,马克就挥起木桩的钝头,砸在了固定百叶窗的挂钩上。锈迹斑斑的窗钩应手而断,掉在地上,百叶窗吱吱嘎嘎地升起了一两英寸。
脚步声正在上楼。
他们来到了老宅的侧面。唉,我们这队人,这群信徒,可真够瞧的,苏珊这样想着。皓首穷经的半疯老教师,儿时噩梦缠身的作家,拿恐怖片和当代地摊读物当硕士课程研究的小男孩。还有我,我呢?我真心相信吗?偏执狂想是传染病吗?
“少爷,我来请——”
“我喜欢读怪物杂志,”他答道,“找到机会就去看恐怖片,但总告诉妈妈说我打算看迪斯尼电影。书和电影的内容也不能全信,他们经常为了让故事更血腥而胡编乱造。”
斯特莱克看见地上的一堆绳子,但没见到马克本人,他在惊讶中愣了足足一秒钟。他的身体有一半已经走进房间。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苏珊交叉十指,马克踏上去;视线穿过木条上的缺口,他看见了马斯滕老宅的残破客厅:厅堂呈四方形,宛如废墟,地板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铜绿色尘埃(上面踩出了很多脚印),壁纸已经剥落,有两三把古老的安乐椅和一张伤痕累累的台子。靠近天花板的上屋角结满了蜘蛛网。
他用手背抹了一下嘴,疯狂扫视整个房间。两捆杂志。一小块马口铁,背后是十九世纪九十年代的夏日野餐图。铸铁床架。
“托我一把,让我看看。”
他绝望地跑过去,抬起床架的一头。某位不知名的神祇也许看到马克靠自己制造出了多少好运,于是也施舍给了他一丁点。
苏珊从百叶窗低处的缺口窥视室内。“咦,怎么还没整理屋子?”她甚至有些气恼,“还是那么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