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乱世人心

二十年来，我每个晚上都做噩梦，每个晚上都睡不到天亮，只能睁着眼睛看着黑色的夜恐惧：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到什么时候？大人，我想过自杀，但几次都下不了手。

在卫队的护卫下，四位总督杀出一条血路，顺利逃脱。但他们的部下就没有那么好运了，溃败的士兵一溃如水，东门已经被败兵的浪潮堵塞了，眼看逃脱无望，有些士兵机巧地脱下了军服，混进民居里冒充当地平民，更多的士兵干脆就立在了原地，远远见到监察厅的旗帜就赶紧把武器丢下蹲下举手过头，成团成队的士兵整编地放下武器向监察厅投降，宪兵们缴获的刀剑和长矛堆满了整条街道，被俘士兵的人流一望不见尽头。

大人，我早就不想做了。但偏偏紫川家越来越重用我，不断地提拔我，于是我这颗棋子的价值也越来越大，流风家也就更不肯放过我。

驻兵五万的重镇沙岗在五万宪兵的进攻下竟然连一天都抵挡不住，消息传到时，远东军统帅总部震惊得足足十分钟里无人出声。林冰被气得脸都白了：“废物！就算是五万头猪，监察厅一天也杀不完啊——五万人，难道连守两天等我们过去增援都办不到吗！”这个丢脸的消息连一直深居简出的紫川宁都惊动了，派李清过来打听消息：“听说讨逆军好像有点不顺？要紧吗？我们需要准备撤退吗？”

他转过身，苦涩地说：“大人，我为紫川家服务了二十年，远远超过了我为流风家效劳的时间。紫川家也回报了我，让我成为享有特权的高级将领。这些东西，流风家都未曾给予我。但倘若真要必须做出选择，没办法，我只能站在流风家那边。紫川家虽然给了我高官厚禄，但流风家却控制着我的生死！哪怕我爬得再高，只要流风家说一声：方云，他是我们的卧底！那我就只有是死路一条。

看着他蹒跚的背影慢慢地消失在夜幕中，紫川秀有些茫然。这个方云，既是紫川家高级将军，又是流风家的内应，自己一直以为他是左右逢源春风得意，没想到他的内心深处却是如此苦楚困窘。

哀求一阵毫无结果，科拉尔怒上心头：“一不做二不休，老子走人还不行！”

紫川秀默然，良久，他挥下手。方云会意地鞠躬：“耽误大人您时间了，下官告辞。”

他当场摔门出了会议室，回到自己营中。半个小时后，戛纳省军阵前打起了白旗，科拉尔派人向监察厅宣布，戛纳省军希望能退出战争。

说到最后一句，方云笑了，眼睛里却流出了眼泪。在这刻，流风家最成功的高级间谍脸上流露的，是真切的悲哀，还有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厌倦。

尽管李清问得很委婉了，但话里的意思还是让一众远东将领羞愧得要抹脖子自杀。

方云的身形一下子僵硬了。

紫川秀召见四位败退回来的总督，听完他们战战兢兢的报告后，他倒也不显得如何生气，而是很平静地说：“这场失败，诸位是有责任的。”

听到这句话，方云如蒙大赦，他连忙告辞。走到门口时，背后传来了紫川秀的问话声：“方云，我很奇怪：在流风家，你不过是他们军事情报局的一个小间谍，在我们这边，你已经爬到了副统领的高位，将来进统领处也不是没可能。你为什么还要为他们服务呢？有什么好处？”

四总督跪下：“下官知罪，愿受大人责罚。”

沙布罗爽快地答应了：“科拉尔，我跟你们戛纳也没有仇。你们从东门走，那边我们还没封锁。”

大人，您问我有什么好处？如果当初帝林清洗时我被干掉了的话，我的灵柩上就会盖着两面国旗，一面是紫川家的飞鹰旗，一面是流风家的枫叶旗。这样，我在里面就会更暖和点。这，就是我这么多年得到的好处了。”

科拉尔也不废话，带着部队从东门撤走了。戛纳省军的撤退给讨逆军守军带来了极大的被动，不单是防线上空出了一大块出来，更重要的是，戛纳守军的撤退让其他部队士气陡降。本来已经不堪的局面更加败坏了。

我很后悔，为什么走上这条路？若在流风军中服役，依我的能力和运气，现在说不定也是个中将了——不要说中将，就算是个小军官也比这样好啊！

傍晚，守军耗尽了最后一丝的斗志，全线大崩溃，尽管军官拼命吆喝督战，官兵们依然不管不顾地丢下了武器和旗帜，争先恐后地向东门逃跑，监察厅宪兵在后面追杀，杀声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