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决泾水 第七节 泾水入田 郑国渠震动天下
“那老伯说,这地官分,有人要么?”
万千人众的灼热目光之下,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不要才怪!老夫想要三百亩,官府给么?”
郑国卧榻,这放水大典便缺了一个最当紧的人物,虽说不关实务,却有说不出的缺憾。李斯反复思忖,主张秦王亲自号令放水,只要激励人心完满大典,似可不必因一人而耽延放水日期。年青的秦王却断然摇头:“主持成渠放水,是水工最大尊荣,纵是本王也不宜取代。走,与郑国去说。”来到幕府,刚刚服下一大碗汤药的郑国,疲惫得连笑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幽幽目光闪烁着一丝难得的光焰。年青的秦王站在榻前,眼中便是一眶泪水。郑国只愣怔怔看着秦王,嘴角抽搐着说不出话来。嬴政高声说:“老令啊,没有你,便没有泾水河渠!放水大典,谁也不能取代你!到时抬你出去,老令只须摇摇号令,行么?”李斯看得很清楚,那一刻,郑国沟壑纵横的黝黑脸膛骤然间老泪纵横,喉头咕的一声便昏了过去。也就是在那一刻,李斯深深感悟了年青秦王“赏功不欺心”的罕见品性,一时也是止不住的热泪盈眶。自后三日,眼看大典在即,李斯每日都要去探视几趟郑国,可每次都见郑国在昏昏大睡。今日,郑国行么?
“秦王明断!”举帐不约而同地喊了一句。
此际遥闻中山峰顶一阵号角一阵轰鸣,隆隆沉雷从天而降,瓠口峡谷激荡起漫天的白雾黄尘,一股浓烈而又清新的土腥水汽立时扑进了每个人的鼻中。两岸万千人众的忘情呐喊伴着龙口喷激飞溅的巨大雪浪,轰轰隆隆地跌入了瓠口,冲向了峡谷。
片刻之后,行营拔帐南下,一行车马辚辚下了洛水山塬。西行四十余里,进入下邽县地界,便见一条条支渠毛渠伸入到白茫茫盐碱滩,清清之水汩汩浇灌着一片片白森森的盐碱花。盐碱滩中散布着一群群农人,显然在紧急开挖通向南边渭水的排水毛渠。嬴政二话不说下了马,大走进了道边一片盐碱滩。
“老令醒来!水头来了!”李斯摇着郑国,说不清是哭是笑。
一条毛渠刚刚挖成,渠底已经渗出清亮亮的水流。一个赤膊壮汉满头大汗跳进渠中,笑着喊着:“都说盐碱滩水咸,我偏不信清亮亮的水老天能撒盐?尝尝!”俯身捧起渠底清水一口大喝,刚刚入口又噗地一口吐出,龇牙咧嘴地笑着叫着:“呀!咸!咸死人也!”渠边赤膊挥汗的农夫们一片大笑。一个白发老人道:“这渠不是那渠,那渠是泾水,这渠是盐碱汤。上冲下排,几年后这盐碱地就变肥田了,那时才有甜水喝,懂么?瓜(傻)娃子!”赤膊壮汉一边点头一边爬上渠来,紧跑几步伏身泾水毛渠中一阵牛饮,又跳起来大喊:“好甜水!不信赶紧喝!”众人一阵嚷嚷:“谁不信了,只你个瓜子不信!”于是一片大笑。
“好!”嬴政当即拍案,“河渠管用法度,便由老令草拟。”
李斯还没来得及答话,年青的秦王已经风一般去了。
“嗨!”郑国第一次学着老秦人的模样挺身应命,引得满帐一片笑声。
说话间李斯赶到,嬴政匆忙一挥手:“我去赶水头,客卿后边查渠。”
嬴政一拍大腿起身:“好!从塬下回咸阳,一路再看看盐碱滩。”
“水!过山了……”郑国黝黑的脸猛然抽搐了。
“老伯,”嬴政走过来一拱手,“你说这盐碱滩果然能变成良田?”
此时,中山峰顶的大旗遥遥三摆,表示引水口已经一切就绪。只见伫立在将台上的郑国像一段黝黑的枯树,凝目远望峰顶龙口,缓缓举起了细长的探水铁尺,猛然奋力张臂,砸向了牛皮大鼓。鼓声一响,李斯立即飞步过去,张开两臂揽住了摇摇欲倒的郑国。
“能!”白发老人的铁耒噗地插进泥土,“盐碱滩又不是天生的,长年积水排不走,地不病才怪!泾水最清,天生治地良药。上边灌药,下边排脓,两三年准保好地,不好才怪!”
郑国从军榻上坐了起来,站了起来,撑持着那支探水铁尺,缓慢地沉重地一步一步地向将台走来。司礼的李斯惊愕得不知所措,疾步迎来想扶郑国,又觉不妥,便亦步亦趋地跟着郑国走上将台,竟是先自一头大汗淋漓。
九尺伞盖的青铜驷马王车辚辚驶来堪堪停住,嬴政恰恰大步赶到,不由分说将郑国扶上了宽大的车厢。车中少年内侍扶住郑国坐靠妥帖,嬴政便是高声一句:“老令,你坐在车上听水。但有纰漏,只敲伞盖铜柱!”郑国满脸通红连连摇手:“秦王秦王,大大不妥,老臣能走……”嬴政哈哈大笑:“妥妥妥!老令纵然能走,今日也得坐车!”
王绾一拱手:“河渠已成,君上回咸阳要紧,盐碱滩事各县自有切实禀报。”
一句未了,郑国又摇摇欲倒。李斯堪堪扶住,赵高已经飞步抢来,双手一抄便要托起郑国去行营救治。郑国却倏地睁眼:“不!老夫还要走水查渠!”一句话没说完,人已经直挺挺从赵高臂弯挣脱出来。此时嬴政大步赶来,听李斯一说立即高声下令:“小高子,驷马王车!”说罢一蹲身背起郑国大步便走。
“不。”嬴政摇摇手,“左右顺路,一次揣摩清楚,不能光听禀报。”
郑国猛然醒转,忽地起身一吼:“水雷如常!泾水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