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瓦釜雷鸣 第五节 哑巴武士做了贴身护卫
卫鞅认真的点点头。荆南嘴角一阵抽搐,突然放声大哭。
回到栎阳,天色已黑了下来。卫鞅稍事整理,立即去见秦孝公。
“何以见得?”
卫鞅匆匆走进,“臣卫鞅,参见君上。”
卫鞅笑道:“墨家是天下有名的反暴政团体,岂能对渭水刑杀无动于衷?”
“噢?左庶长?他回来了?快请。”秦孝公笑笑。终于回过神来。
侯嬴揶揄道:“看来天下还真有狗逮耗子的事儿呢。”
卫鞅摇头感慨,“侯兄所言差矣。墨家可是非同寻常,与其说墨家是个学派,毋宁说墨家是个团体。自老墨子创立墨家,就以天下为己任,以兼爱非攻为信念,主张息兵灭战、诛杀暴政、还天下以和平康宁。如果仅仅是一种学派主张,也还罢了。墨家的特立独行处在于,他不求助于任何诸侯或天子,而是依靠自己的力量制止战争,消灭暴政。墨家的入室弟子非但满腹学问,且个个都是能工巧匠,个个都有布防御敌的大将之才。就是非攻院的习武弟子,也个个都是剑道高手。更令天下学派望尘莫及的是,墨家纪律严明,人人怀苦行救世的高远志向,粗食布衣,慷慨赴死,留下了无数可歌可泣的业绩。墨家能够横行天下,不受任何国家制约,反倒使许多好战之国视为心腹大患,凭的不是学问,而是实力。你说,这样一个团体,岂能仅仅将他当作学派看待?”
秦孝公长吁一声:“国人庶民好办,我担心的是栎阳,是宗室庙堂。”
“如此说来,荆南你是要了?”
卫鞅喝了一盏茶,便从孟西白三族和戎狄移民争水说起,详细讲述了械斗原因和经过以及死伤人数,又讲了审理人犯中“接受”的礼物,一直说到法场上孟西白三族人犯的悔悟与自杀,最后道:“君上,一次刑杀七百人犯,确实是旷古未有。臣也忐忑不安。然则孟西白族人的悔悟,使国人深为震撼,臣亦感到意外。有此一条,足以说明斜不胜正,罪不抗法,国人不会由此而动荡。”
“他为人如何?”
“君上,左庶长求见。”黑伯低声禀报。
卫鞅大笑:“好吧,将荆南请来吧。”
月亮很亮。他对着地图上的木人,陷入深深的思索。
侯嬴啪啪啪连拍三掌,一个黑衣大汉推门而入,对侯嬴深深一躬,比划了一个手势,肃然站立。侯嬴道:“荆南,这位先生,是秦国左庶长卫鞅。你去做他的贴身护卫,如何?”荆南闻言,流露出钦佩的眼光,一阵手势,向卫鞅深深一躬,脚跟一碰,啪的站直身子。侯嬴道:“他说,愿为大人效力,誓死追随。”卫鞅拱手笑道:“壮士不怕我是暴政恶吏?”荆南满脸胀红,一阵比划,喉头中低沉的呜呜哇哇。侯嬴道:“他亲自看过了渭水法场,杀得都是为害一方的恶人。他如果是你,也要杀这些犯罪的坏人。”卫鞅慨然一叹,拱手道:“多谢壮士,日后烦劳你了。”刹那之间,荆南眼中闪烁出晶莹泪光,扑地跪倒,咚咚三叩,从怀中掏出一块白布,双手递给卫鞅。卫鞅抖开,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一排血字——秦国将废奴除籍真假?
国府很安静,很空旷,一片清爽,全然没有夏日的燥热烦闷。月上城楼时分,庭院里便撒满月光。院中石案上,铺着一张大图,秦孝公正在图上摆弄几个不同颜色的木头人,时而皱眉,时而点头,反复摆弄,痴迷一般。郿县大刑场朝野震惊,他却没有去郿县,也没有离开栎阳。一个月里,他没有会见任何朝臣,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庭院里琢磨有可能出现的各种变化。他的静处不动,用意很深。一则,他要和这场空前的大刑杀保持表面上的距离,以防万一出现不测,他好出面收拾局面。二则,他要看一看,没有他的出面,卫鞅处理危局的才干究竟如何?三则,他要仔细掂掂,秦国民众对改变旧制实行新法的承受力究竟有多大?变法还能不能按照原有力度往前走?四则,他要给朝野一个印象,没有卫鞅在栎阳,国君不会对国事发出任何命令。这些用意之外,他也希望栎阳的宗室贵族元老勋臣们对他的意图纷纷猜测,疑惑不定,延迟和淡化所有可能的上层骚乱。政治如同用兵,有时候也是一种“诡道”,崇尚权谋机变,胜利是唯一的目标。关键时刻制造扑朔迷离的局面,从而迷惑潜在的敌人,是度过危机的高明谋略。但是,制造扑朔迷离的权力拥有者自己却需要极度的清醒,绝不能陷入自己制造的迷雾之中。归根结底,政治的胜负是需要实力较量的。秦孝公在一个月里,精心揣摩的一件事,就是预防卫鞅不可能抵挡的那种普遍动乱。他用短剑削出一堆小木人,涂上各种颜色,在秦国大图上反复摆置,预想出有可能出现的种种动乱方式,以及可以采取的各种平息方略。
“没事儿。我是做万一之想。说说郿县的事儿吧。”
“深明大义,忠诚可靠。几年来一直是客栈和白姑娘的联络人。”
卫鞅坐下,看看石案上地图上的木人阵势,沉吟道:“君上,有迹象么?”
卫鞅思忖有顷:“好吧,也有助于墨家了解秦国变法的实情。我推测,墨家早已经瞄上秦国了。”
秦孝公笑道:“左庶长辛苦了。黑伯,上茶。月色正好,就在这儿说吧。”说着指着一个石墩,“坐吧,比草席凉快多呢。”自己也在另一个石墩上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