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商旅大士 第四节 旷古未闻的商战故事
原来,田单给吕不韦的生意指了一条匪夷所思的路径——
吕不韦见田单绝非推托,而是真心对他寄予厚望,便也不再坚持,只惋惜叹道:“在下只是心仪先生,盼能多有裨益也。”
“求之不得也。”范雎慨然道,“我任秦相,所短正在富国通商,否则我还真不想举荐蔡泽。如今虽已学不当时,却愿师法孔老夫子:朝闻道,夕死可矣!”
田单淡淡笑道:“守本同道,便是知音同心,又何在乎名分?”
“范兄,不韦说说商道,你可愿听?”
吕不韦倏地站起:“不韦立誓:终生与先生同道守本,但违商德,天诛地灭!”
“足下尚未加冠?”神色专注的田单突兀问了一句。
“在下原以为少东筹措到了巨金,若是本钱如故,在下劝少东莫得做梦。”抱账执事顿时清醒,说话也利落起来,“三大行利厚是实,可都是各国官市经营专利,寻常私商极难染指。不说其余,头一道关口便是要得官府特许。我门与各国官府素无瓜葛,区区六百金还不够打通关节,哪里还有本钱采盐、晒盐、护盐、运盐?为吕门长远计,少东还是老实做个麻布商为是。”
“在下今年十九岁,明年行加冠大礼。”
“本钱几多,你不知道?”吕不韦又气又笑。
“足下悟性之高,实属罕见也!”田单拍案赞叹一句便笑了,“不韦何愧之有?田单今年三十有六,二十岁前读书,二十岁后入商,跌跌撞撞八九年,才悟得了一些商战之道。两年前接掌田氏商社,我才开始做万金之上的大宗生意。你方入道,便是一掷万金挥洒自如,且眼见竟是做成了。如此大手笔,他日必是商旅奇才也!”说着便举起了大爵,“来,为足下少年大才,干此一爵!”
范雎一阵默然,便与吕不韦饮了几爵温醇的楚国兰陵酒,良久却是一声叹息:“不韦呵,我虽不通商,然秉国多年,也算略知商道。尝闻:商家言不及义。非不义也,实在是义利两难也。你如此看重一个义字,对人对事尽皆如此,却能与天下四大巨商比肩而立,匪夷所思也。”漫漫不经意之间,却是关切疑惑俱在。
“好!”田单拍案大笑,“如此我便来说第二件事。”
“范兄与士仓相会后,我再兼程北上不迟。”
正在此时,三更刁斗随风传来,吕不韦蓦然想起临行时对出货执事的叮嘱,匆忙便要告辞,却又不好对田单公然说明,脸便红得重枣一般。田单也不多问,立即亲自送吕不韦回去。宽大的缁车中,田单便说起了今日请吕不韦的第二件事。未及说完,便到了寓所门口,进了寓所竟直说到四更。田单离去,吕不韦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入睡,竟在寓所小庭院中直看着残月褪尽东方发白。
“噢,商队北上,你却如何没走?”
一月之后,吕不韦突然夜半归来,将两个执事唤醒要听禀报。两个执事备细说了大半个时辰,最终都是一句话:“大生意甚多,获利最厚者首推兵、铁、盐。我门本金甚微,还是收购苎麻做老生意为上策。”满面风尘的吕不韦问:“六百本金收苎麻,其利几何?”抱账执事答:“麻布六分利,六百金进料,出货得利三百余金,已是我门最大宗生意了,甚是稳当。”吕不韦又问:“得利十万金,要得多少时日?”骤然之间,两执事眼睛瞪得溜园,竟是只盯着吕不韦愣怔。“如何,算不出来?”吕不韦追得一句,抱账执事嗫嚅道:“苎麻年产一料,便是年投千金做本,利金大体六百金上下,得十万之利,要,要,要得百五十年上下。”吕不韦鼻息一哼冷笑道:“一百五十年,五六代人,不愧是老东打磨出来的石蜗牛,也不觉空耗了这大争之世!”那出货执事秉性利落,忍不住便问:“少东之意,不做麻布了?”“正是。”吕不韦断然拍案,“先做盐,再做铁,再做兵,三年便要见万!”抱账执事翕动着嘴唇说不出话来,良久涨红着脸期期艾艾道:“少,少东要做三大行,有,有,有几多本钱?”
“先生奖掖后进,在下却委实汗颜也!”吕不韦举起酒爵红着脸便先自汩汩饮尽,“若非今日得先生教诲,吕氏败亡也只在早晚之间。若蒙先生不弃,不韦愿投师门下,追随先生修习商道。”
十三年前,吕不韦接手老父生意而入商旅。其时,吕氏的家业只有濮阳的三家麻布作坊与千金活钱,在商旅之中只算得一个三流小康罢了。老父终生固守一行,只守定时令收麻制麻,再织麻卖布。吕不韦很不满意这种小本生计,接手伊始便改弦更张,留下一个老执事维持麻坊,自己便带着两个年轻精明的执事,来到了商旅汪洋的陈城。在街市作坊转悠了三日,吕不韦便以年金一百的高价,租下了陈城最繁华老街的一座临街庭院。两个年轻执事大惑不解,少东做得是甚生意,未见一个主顾便阔绰出手,八百本金当得折腾么?吕不韦却不理会,只吩咐两人细细访查,将所有厚利大生意悉数摸清来报。两个执事连日奔波,每晚回来禀报都不见少东人面。
“不韦差矣!”田单爽朗大笑,“你乃天赋之才,非学而知之者也。方今天下大争,商旅之道更是陵谷交替瓦釜雷鸣。当此之时,师法天地可也。入身田氏此等数百年老商,种种戒律束缚之下,鲲鹏何能展翅九万里!”
“只要范兄愿听,我便和盘托出。”吕不韦见范雎诚心责己虚怀若谷,不禁大是感奋,“左右范兄对我知之甚少,不韦便从头道来。”饮得一爵兰陵酒,便娓娓说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