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不宁不令 第三节 颠峰张仪又出错
十月之交,孟尝君抵达咸阳,张仪亲自出城郊迎,礼节算是隆重极了。
两人上车进了咸阳东门,城中已经华灯初上。车行十里长街,但见道中车水马龙,万家灯火中夜市煌煌,一片灿烂锦绣。孟尝君目不暇接,一路竟是连声惊叹,到得宫前,见广场中车马如梭官吏来往匆匆,竟比临淄的早朝还要繁忙!孟尝君不禁戏谑笑道:“一个孟尝君,秦国便忙成了这般模样?”张仪哈哈大笑:“秦国无闲官,当日事当日毕,能不忙么?”素来豁达的孟尝君竟蓦然愣怔,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却是半日无话。
甘茂展开竹简高声念道:“赵雍拜上秦王:雍虽称王,然赵国积贫积弱,雍愧对社稷,愧对朝野。今欲变法富民,奈何无从着手。秦国变法深彻,实为天下之师。雍欲师从秦国变法,祈望秦王派一大臣,为我变法国师。秦赵同源,恳望秦王恩准。赵雍二年秋。”
“好!接着喝!”孟尝君也是一阵大笑。
殿中一时愕然!历来变法大计,在各国都是最高机密,等闲大臣也不可能参与筹划,更别说公然求助于他国了。而今这个新赵王竟是匪夷所思,非但明告变法意图,而且请求秦国派一个“变法国师”,当真是不可思议!
“罪过罪过!”张仪恍然大笑着站了起来:“孟尝君啊,秦王还等着给你洗尘呢,走!接着喝了!”
司马错拱手做礼:“久仰孟尝君大名,日后多承指教。”
“臣与上将军,同心不同谋,君上明察独断了。”张仪也笑了。
“这是上将军司马错,没见过面的老冤家了。”
“同心不同谋,丞相说得好!”秦惠王此刻担心的正是将相失和,尤其对于号称天下第一利口的张仪,秦惠王更担心他拉不下脸。此刻张仪一句话便撂开了他这块心病,自然大是激赏:“将相同心,国之大福也!丞相这句话胸襟似海,便是千古良相!”
樗里疾拱手嘿嘿笑道:“孟尝君,黑肥子想你想得紧噢。”
“嘿嘿,赵雍这小子有花花肠。”樗里疾拍拍肚皮:“我看要当心,看看再说。”
郊迎聚酒,却遇到如此一个不世出的洒脱人物,孟尝君当真是前所未有的一腔快意。本来是礼节性的郊迎接风,两人竟是相对痛饮了两个时辰!谈笑间从品酒说开去,名酒佳酿、名车骏马、兵戈剑器、《诗》风情歌、各人喜好,竟是无事不论,偏偏国事却是一句也没有说,秋日便枕在了山头。看看天已暮色,嬴华走过来在张仪耳边悄悄说了两句。
秦惠王一直在缓慢的转悠,此刻笑道:“邦交纵横,还是丞相全权处置,我等就不用费尽心思揣摩了。”说罢一甩大袖:“散朝。”便径自走了。
孟尝君对张仪有一种奇特的感受,既有大是相投,又有虚与委蛇,竟是每每不知何种滋味儿?与苏秦相处长了,孟尝君对名满天下的张仪自然也有一番推测想象,大体上总是不脱苏秦那种名士器局的影子罢了。可当初在临淄第一次见张仪,孟尝君便觉得张仪与苏秦迥然不同!张仪的谈吐是诙谐犀利的,不象苏秦那般凝重睿智;张仪不修边幅,一领丞相锦袍竟在身上穿得绉巴巴的,加上一支铁杖与微瘸摇摆的腿脚,与苏秦那种整肃华贵的气象相比,张仪竟象是个市井布衣;张仪不拘小节,痛饮烈酒,高谈阔论,但有评点,便是一番嬉笑怒骂,听来却是鞭辟入里,令人竟如醍醐灌顶般过劲儿!听多了也习惯了苏秦的那种侃侃雅论,乍然一听张仪论事,竟教人不敢相信面对者便是苏秦的同窗师弟……所有这些在苏秦身上看不到的东西,都令豪侠本色的孟尝君心醉,比较起来,孟尝君竟觉得自己更是喜欢张仪了。孟尝君恨秦国,却是真心的喜欢张仪。
“上将军留步。”张仪走到司马错身边低声说了一阵,司马错频频点头。
樗里疾笑道:“嘿嘿嘿,以守为攻罢了,君上不要上当喽。”
“哪里话来?”秦惠王爽朗笑道:“至情至性,大礼不虚,孟尝君正对秦人脾胃呢。”说着拉起孟尝君的手:“来,先认认我这几个老臣子:这是右丞相樗里疾,你的老友了。”
张仪哈哈大笑:“知我者,黑肥子也!”
进得一座小殿,四个黑衣人正在悠闲的笑谈,几张长案上都摆着显然已经变凉了的酒菜。孟尝君在门口瞄得一眼,却见座中几人都是黑色的无冠常服,座案又摆成了环形,竟没有立即看出哪个人是秦王?孟尝君不禁松了一口气:一定是几个大臣等候在这里,秦王还没有来。正在此时,一个须发灰白敦厚稳健的黑衣人迎了过来:“孟尝君,嬴驷等候多时了。”嬴驷?孟尝君大出意料,连忙深深一躬:“田文唐突,多酒失礼,望秦王恕罪。”
殿中轰然大笑,连不会笑的司马错也大笑了起来,方才的紧张气氛竟是烟消云散了。正在秦惠王要说散朝时,一个书吏匆匆进来交给了甘茂一卷竹简。甘茂打开瞄得一眼,连忙双手捧给了秦惠王:“赵王国书,请君上过目。”秦惠王笑道:“你念吧,一道儿听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