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霹雳手段 第三节 墨家论政台一波三折
明鬼明鬼兮天地万物良知兮
初冬的太阳照到这座深山城堡时,已经是辰时了,在平原上说就已经是半早晨了。由于墨家城堡建在四面高峰的山腰地段,非但隐蔽,而且避风,但有阳光便是一片春意。此时正是万里无云,冬日阳光洒满山谷,整个城堡也就明亮起来了。
月夜之下一片和声,“明鬼明鬼兮,天地万物良知兮……”
鬼兮鬼兮生者魂魄兮
邓陵子霍然站起,满脸激奋,正欲开口……突然,一声凄厉的长嚎从城堡深处传出,竟是山鸣谷应!秦孝公面色一沉,向邓陵子一摆手,“且慢。请问,墨家素来以兼爱非攻教天下,却为何对人如奴隶般残忍?嬴渠梁愿闻正义之辞。”
飘忽形之外兮幽冥叹无极
一阵木梆声敲起,急促而响亮,犹如马蹄击于石板。随即便是一声大锣轰鸣,悠长的荡满山谷。禽滑厘座中威严宣布,“秦国暴君嬴渠梁,来我墨家欲伸国政,持论与我墨家所判相左。今日对天论政,明是非,定生杀。嬴渠梁,尔可任意争辩,墨家自有公心。”
惩恶不能言兮空有悲啼
老墨子雪白的长眉一挑,“老夫对法家相知至深,其弊在求治太速。速者易苛,易入富国穷民之途啊。天将兴秦,惟愿戒之。世道沧桑,当从容求治也。”
邓陵子愤然道:“嬴渠梁,他就是酷吏卫鞅的贴身卫士、墨家之叛逆荆南!其人少年被人割去舌头,知武不知书,是为墨家门外弟子,下山之后,不行正道,却做酷吏鹰犬。墨家诛杀卫鞅,他非但不助力,反给卫鞅告警,又来总院为卫鞅说情。按墨家律条,叛逆当斩!我师巨子念他苦寒出身,罚做苦役,有何不当?尔嬴渠梁借题做章,休得为叛逆张目,为自己遮掩!”
时已月上东山,场中风灯熄灭,更显月光皎洁。秦孝公默默沉思。老墨子对禽滑厘笑道:“何不对秦公一舞《鬼歌》?”
秦孝公微微一笑,“如此便是墨家论政台了?只听恭维之辞也。”
“《鬼歌》?”秦孝公与百里老人等尽皆惊讶。
战国之世,论战之风乃时代潮流。举凡名士名家,其信念主张非经论战锤炼而不能立于世间,更不能得以流传。一种行为一种观念,要为天下所接受,非经反复论战而不能确立。墨子本人如同无数名士一样,是从论战中搏杀而出鱼跃而起的。作为天下一面正义的旗帜,墨家自然不能在大事上对天下没有一个坦荡的回答。墨家纵横天下的数十年中,举凡诛杀苛虐的暴君,无不筑起论政台历数其劣迹罪恶,且许其反复争辩,直到对方理屈词穷而心悦诚服的引颈就戮。纵有理屈词穷而仍不认罪者,墨家也允许其寻找雄辩之士代为论战,以使其死而无怨。这是墨家的自信,也是天下所公认的坦荡精神。如今秦国国君只身上门,这番论战便显得尤其特殊。
扬善须待时兮日月太急
这就是震慑天下的墨家论政台!
鬼目如电察天地兮有谁暗室亏心
但墨家总院却弥漫着一片肃杀森严。平日里墨家子弟演武的小校场,全然变了模样。校场最深处搭了一座高高的石台,前垂粗糙的白布帐幔。石台前横栽五块高大的木牌,大书“墨家论政台”五个大字。石台下,正面一张长案,肃然端坐着大袖高冠的禽滑厘。再前六尺,并列三张长案,旁立木牌上大书“主辩席”,坐着相里勤、邓陵子和苦获三人。侧置一案,木牌大书“论敌席”,案前坐着面无表情的秦孝公。遥遥相对的一座简易木栅栏中,站着似平静又似木然的玄奇。这是墨家对失职子弟的最轻惩罚。再前方丈许之遥,是墨家黑白衣弟子四百六十八人组成的方阵,全体抱剑跪坐,腰身笔挺,神色冰冷。方阵两侧,各有一个少年方队五六十人,也是抱剑跪坐,目光炯炯的盯着侧座的暴君。校场东侧竖着四块大字木牌,写着“敬天明鬼”。西侧竖着同样四块大字木牌,却是“暴政必杀”。校场方阵的外围,有两面黑白大旗猎猎做响。
方阵齐声怒喝:“大胆妄言!当受惩治!”
“此乃老夫新作,我当亲自为诸位一歌。”
“士可杀不可辱。无论何人,墨家都是自贬尊严。”
“啪啪啪”禽滑厘连拍三掌,中间弟子散开,顿时空出一片大场。邓陵子奏起古琴,苦获吹起呜咽的陶埙。八名少年女弟子扮成山鬼模样,从场外飘进场中,白色长衫,黑发披散,对月起舞,幽怨阴柔。老墨子站了起来,白衣大袖,秃顶闪亮,在一声女鬼长哭中引吭而歌,浑厚苍哑的歌声回荡在城堡峡谷:
邓陵子冷笑,“你可知他是何人?为何受墨家锁链之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