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不宁不令 第六节 相逢无缘泯恩仇
张仪不禁噗的笑了:“长本事了?骂我无情无义?”陡然便黑下脸冷冷道:“你说,我没让他解释么?他为何不做解释?”
“武信君无须多说,田文明白。”孟尝君慷慨道:“请武信君还是跟我回去,与张兄聚几日再说,一切有我。”苏秦尚未说话,便见临淄西门飞出一队车马,直向田间小道而来!
孟尝君拱手笑道:“张兄切勿上气。田文愚见,姑妄听之:天下之谜总归有解。张兄若信得田文,田文便能澄清此事,给两兄一个说法。若苏秦果真背义卖友,田文第一个不答应!”
苏秦笑道:“眼拙不识君,避道而已,何须夺路了?”
“这个我来周旋,苏兄在齐国大有作为!”
“上我车,回去再说。”孟尝君笑着拉起苏秦上了宽大坚固的驷马快车,又向荆燕一招手,便隆隆驶出了田间岔道。上得官道,却不见了张仪车马,苏秦不禁大是困惑:“孟尝君,张仪不知道你在追我?”孟尝君心知就里,打哈哈笑道:“我车快,张兄没看见,回去便请他过来。”说罢马缰一抖,便走马进了临淄城。
苏秦默默笑了,显然,他觉得孟尝君在有意宽慰自己。孟尝君肃然道:“田文不敢戏弄苏兄,此行秦国赵国,田文大有警觉,深感齐国已经危如累卵,我当力谏齐王振作,在齐国变法!”“好!”苏秦猛然握住了孟尝君的手:“你放胆撑起来,苏秦全力辅佐你!”孟尝君哈哈大笑:“苏兄差矣!这种事,你比我强十倍,田文只有一件事,死死保你!”苏秦也笑了起来:“还是到时候再说吧,谁也不会坏事便了。”
此刻苏秦已经下马了,毕竟是齐宣王亲自追来又当面赔罪,苏秦不是迂腐书生,岂能执拗到底不知转圜?他走过来也是深深一躬:“苏秦原多冒昧处,请齐王恕罪。”齐宣王连忙虚扶一把笑道:“孟尝君啊,请武信君先在你府上歇息一宿,明日共商国是,本王也即刻为武信君遴选一座府邸了。”孟尝君领命,苏秦也没有推辞,齐宣王便登车去了。
两人又回到了大厅,继续那刚刚开始便突然中断了的酒局,边饮边说竟直到四更方散。苏秦被扶走了,孟尝君却毫无倦意,思忖片刻,叫来冯驩低声吩咐了一番。冯驩便连夜带着一封密件南下了。
“我待张仪,比亲兄弟还要亲,你说,他如何竟能怀疑苏秦?”苏秦猛然转身,暴怒高喝:“他!根本就不能那样问我!知道?!”
“张兄,走吧。”苏秦低声说着,轻轻来扶张仪。
孟尝君一阵愣怔,亲切的笑了:“好了好了,这件事先搁下,三尺冰冻也有化解之日。武信君,我只求你一件事。”
张仪没有说话,两手却无法抑制的颤抖着。
“说吧。”苏秦自觉失态,语气也缓和了许多。
孟尝君大是惊讶,他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位王兄如此的谦恭,今日是怎么了?不及细想,连忙躬身做礼:“臣田文参见我王。”齐宣王笑道:“孟尝君,你回来得好,天意啊天意,也是武信君不该离开齐国了。”
日上三竿,孟尝君驾着一辆轻便轺车辚辚来到驿馆,径自进了那座只有外国丞相能住的庭院。淡淡雾气中,张仪正在草地上练剑。孟尝君也是剑术名家,一看那沉滞的剑势与时断时续的剑路,便知张仪仍然是郁闷在心。孟尝君耐心的等张仪走完了一路吴钩的打底动作,轻轻的拍掌笑道:“还行,没把吴钩做成了锄头。”张仪提着剑走了过来:“清早起来便做说客?”孟尝君哈哈大笑:“天下第一利口在此,谁敢当说客之名?我呀,来看看你气病了没有?”张仪淡淡笑道:“劳你费心,多谢了,张仪还不是软豆腐。”
苏秦也看清楚了来者正是齐宣王的暖车仪仗,心中一动,却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孟尝君,我还是要走的,我的根在燕国。”说话间,声威赫赫的驷马暖车已经隆隆赶到。车未停稳,齐宣王便掀开厚重的棉布帘跳了下来,对着马上苏秦便是一躬:“武信君,田辟疆多有唐突,请君鉴谅。”
“那是!”孟尝君慨然跟上:“张兄何许人也?铁胆铜心,能被两句口角坍了台?”
“齐王暖车?”孟尝君惊讶的低呼了一声,满脸疑问的看了看苏秦。
“张兄……”苏秦大步抢了过来,紧紧的抓住了张仪的双手。
“不要离开齐国,不要再陷进燕国烂泥塘。”
到得孟尝君府,正是日暮时分,大厅中灯烛明亮燎炉通红,暖融融春日一般。苏秦正在厅中与孟尝君闲话,突然听得院中一声长传:“丞相大人到——!”不禁失笑道:“孟尝君也摆起架势了?”未及孟尝君说话,苏秦已经快步走出了大厅,却又怔怔的站在廊下说不出话来——幽暗的暮色中,张仪拄着一支细长闪亮的铁手杖,一步一瘸的走了过来,铁杖点地的笃笃声令人心颤!那异常熟悉的高大身影显得有些佝偻了,那永远刻在苏秦心头的飞扬神采变成了一脸凝重的皱纹,蓦然之间,苏秦竟清晰的看见了张仪两鬓的斑斑白发!
“在齐国闲住?”
且说张仪目力极佳,早看出是苏秦绕道,也料定孟尝君必定追人,只是自己却不想与苏秦在这里仓促谋面,便对嬴华吩咐一声:“去驿馆。”竟是先行进了临淄。在驿馆刚刚住好,孟尝君的门客总管冯驩便来请客。张仪决定独自前去,嬴华绯云却齐声反对。张仪笑道:“齐国不是楚国,惊弓之鸟一般。”嬴华板着脸道:“不行,那国都不能掉以轻心。绯云,你做童仆随身跟着他。我来驾车,守在门外。”绯云做个鬼脸道:“这才对呢,还当你一个人吔!”张仪无可奈何的笑道:“粘住我了?好好好,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