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勇士的修炼 第4章 剑已磨利
我打电话给苏格拉底,告诉他我回来了。他在电话中没有多说什么,只请我等到不必靠柺杖走路时再去看他。这对我倒是个好消息,我还没准备好见他。
那年,我过了一个寂寞的圣诞节——直到我的两位队友派特和丹斯来敲我的门,拉着我,说实在的,是硬抱着我上车。我们往白雪皑皑的高处走,最后在唐纳峰停下。派特和丹斯两个人跑过雪地,玩摔跤,打雪仗,滑下山丘,我则小心翼翼,在冻结成冰的大地上蹒跚行走,坐在一根木头上。
我的思绪飘回即将来临的新学期和体育馆,心里怀疑我的腿究竟会不会复原,会不会又变得结实有力。白雪从枝头落下,噗地一声掉在结冻的地上,将我从白日梦中惊醒。
朋友们陆续来探病,爸妈则是每天都来,不过在那些漫漫无期的昼夜里,大部分时候我都是一个人,躺在床上,注视着白色天花板,一沉思就是好几个小时,忧郁、自怜和无望等种种思绪纷至沓来。
在一个星期二的早上,我拄着新拐杖走进九月灿烂的阳光中,一跛一跛跨向爸妈的车子。我差不多瘦了十几公斤,裤管松垮垮垂挂在凸出的髋骨上,我的右腿看来像一根棍子,一侧有道长长的紫色疤痕。
在这难得没有烟尘的晴天里,一阵清新的和风轻拂过我的脸庞,风儿送来我早已遗忘的花香,不远的树梢上有鸟儿在吱吱喳喳,加上车声,为我新近苏醒的感官交织出一首交响乐。我在爸妈家待了几天,在炽热的阳光中休养,在泳池浅水处慢慢游泳,忍着痛去强迫运动我那缝合的肌肉。我吃得很少:酸奶、坚果、奶酪和新鲜水果。我渐渐恢复了体力。
朋友邀我到他们家小住数周,那儿离海边只有五条街,我欣然接受,庆幸有机会能多待在户外。每天早上我缓缓走到温暖的沙滩上,放下拐杖,坐在海浪边,倾听海鸥鸣叫和海浪拍岸的声音,然后闭上眼,静坐几个钟头,浑然忘了周遭的世界。伯克利、苏格拉底以及往事似乎都离得好远,在另一个空间,另一个人生中。
不久,我开始运动,起先慢慢来,然后加重分量。后来,我每天花上好几个钟头,在烈日下挥汗做俯卧撑、仰卧起坐和吊单杠。我小心翼翼地对自己的身体施压,先倒立,然后上下跳动,一遍又一遍,用力吐气,直到每块肌肉都发挥到极限,整个身子都发亮。接着我会单脚跳进浅浅的碎浪中,坐在那儿,幻想自己正腾空在做空翻动作,我就这样做着白日梦,直到咸咸的海水将我身上的汗水和遨游的梦想通通冲进海里。
“真糟糕,这太不幸了!”
“是不幸吗?还是幸运?”
军队来到所有的农场,强拉青年从军作战,他们嫌农夫的儿子负伤在身,没什么用处,他因此而逃过一劫。
“幸?不幸?”我苦笑,又一波痛楚袭来,我不禁咬紧嘴唇。
乔伊柔声安慰我:“丹,一切事情都有目的,就看你怎么去善用它。”
我激烈地运动,直到肌肉像大理石雕像那样坚硬结实。我成为海滨的常客,把海和沙当做生活的方式。我有时间思考自从认识苏格拉底以来的种种遭遇,我想到生命和生命的目的,死亡和死亡的谜团。我也想到我那神秘的师父,他说的话,他生动的表情,而大部分时候,我回想的是他的笑声。
十月的暖阳逐渐演变成十一月的云层。海边的人影逐渐稀少,在这段孤寂的时光中,我享受着多年以来从未感受到的安宁祥和。我想象自己终此余生都待在海边,心底却明白,过了圣诞节我就得回学校去了。
医生告诉我X光检查的结果:“米尔曼先生,你的腿复原得很好,应该说,是出奇的好。不过,听我一句忠告,不要抱太大的希望,由于这次意外,你不可能再胜任任何体操运动了。”我什么也没说。
不久,我向父母道别,搭上回伯克利的班机。瑞克到机场接我,我在他和席德那儿住了几天,后来在校园附近租到一间公寓套房。
趁还没开学,我给自己设计了一套每日练习计划:早上我会拄着拐杖走到健身房,在机器上进行力量训练,等到筋疲力尽就跳入游泳池,在水的浮力帮助下,努力在水中步行,强迫我的腿运动,直到痛得受不了为止——不到实在承受不了,我绝不罢休。然后我会躺在池畔的平台,伸展肌肉,以便保持将来受训时需要的柔软度。末了,我会到图书馆读书,算是休息,直到打起瞌睡。
“这场意外怎么可能让我去善用什么呢?”
“丹,并没有所谓的意外,每一件事情都是一项功课。相信你的生命,一切都有一个目的,一个目的,一个目的。”她在我耳边一再低语。
“可是我的体操,我的修炼……”
“这就是你的修炼。让痛苦净化你的身心,它会把很多阻碍烧尽。”她看见我怀疑的眼神,又说:“勇士并不寻求痛苦,但是如果痛苦找上门来,他会加以利用。丹,现在休息一下吧。”她从走进来的护士身后溜了出去。
“乔伊,别走。”我喃喃说,又昏睡过去,什么都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