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变
听得老殿下口出此语,我总觉得——大概出于预感——事情凶多吉少。实际上老殿下的样子也非同小可,活像传染上了良秀的疯癫,嘴角堆起白沫,眉端闪电似的抽搐不已。而且话音甫落,又以天崩地裂之势扯开喉咙大笑不止。边笑边道:
对此,虽老殿下怕也为之惊愕。老殿下焦急地瞪着良秀的脸。俄顷,眉毛急剧抖动,厉声抛下话来:
“你说不能画的是什么?”
<b>十五</b>
“我是想在屏风正中画一辆正从半空中落下的槟榔车<a href="#m5"><sup>[5]</sup></a>。”说到这里,良秀才目光炯炯地盯视老殿下的脸。据说此人一说到绘画便如走火入魔一般。此刻那眼神便果然有一种咄咄逼人的光束。
“车上一个衣着华丽的贵妃在烈火中披散着满头黑发痛苦挣扎。面部大约被烟呛得眉头紧皱,仰脸对着车篷。手里拽着车帘,大概是想抵挡雨点一样落下的火花。四周一二十只怪模怪样的老鹰,啼叫着上下翻飞。就这个,就是这牛车上的贵妃,我死活也画不出来!”
“可喜可贺,我也就放心了。”
不过,如此应答的老殿下语气里,不知为何,总好像有点儿颓唐和失意。
“不,根本谈不上可喜可贺。”良秀不无愠怒地俯下眼睛,“构图固然完成了,但现今有一处我无论如何也画不出来。”
“有一处画不出来?”
“是的。说起来,我这人大凡没见过的便画不出来。即使画也不能得心应手,也就等于画不出来。”
“那,你想怎么着?”不知为什么,老殿下竟奇异地现出喜悦神色,催促良秀。
良秀发高烧似的颤抖着嘴唇,以近乎梦呓的语调再次重复一句:
“我就是画不出来!”随即扑咬似的叫道:“请在我面前点燃一辆槟榔车!要是可以的话……”
老殿下始而沉下脸来,继而一阵放声大笑,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噢,一切都按你说的办好了!没什么可以不可以的。”
听得此语,老殿下脸上浮现出嘲讽的微笑:
“如此说,要画地狱变屏风,就非得看地狱不可喽?!”
“正是。不过,前年发生大火时我亲眼看过那场恰如炼狱猛火的火势。‘烈火金刚’的火焰,其实也是在遇到那场火灾之后才画出的。那幅画想必您也是知道的。”
“可是罪人怎么办?地狱里的小鬼莫非你也看过?”老殿下仿佛根本没听良秀所言,兀自继续发问。
“我看过铁链捆绑的人,遭怪鸟攻击的形象也已一一摹画下来——罪人受苦受难的情景也不能说我不知道。至于小鬼……”良秀沁出一丝可怖的苦笑,“小鬼也好多次在我似睡非睡当中出现在眼前。或牛头,或马面,或三头六臂,全都拍着不发音的手,张着不出声的嘴,可以说几乎日日夜夜前来折磨我——我画不出来的,并不是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