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相思
这就是所谓单相思的悲哀。讲到最后居然举例为证——阿德这家伙讲起风流事了。我让你听的就是这风流事。毕竟是风流事,没多大意思的。
也真是奇怪,听起来再没有比梦和男女私情更索然无味的了。
(于是我解释说“因为除了当事人,别人不懂其中的妙处”。“那么说,写小说时也不容易把梦和男女私情写进去喽?”“梦是感觉性的东西,尤其不容易。小说里边出现的梦,真正像梦的几乎一个也没有。”“不过,恋爱小说可是有很多杰作的吧?”“正因如此,不能传之后世的劣作数量也是可想而知的。”)
晓得这个,话就好说多了。反正这也是愚不可及的劣作。用阿德的口气说,全是“我的单相思那样的东西”。你就权当这个听好了。
阿德迷恋上的男人是个演员,是她还在浅草田原町娘家的时候在公园里一眼看上的。这么说,你大概以为是宫户剧团或常盘剧团里跑龙套的,那就错了。说起来,以为是日本人就不对。是个洋鬼子演员,还是个半截子,活让人笑掉牙。
(某夏日午后在京浜电车中遇上一起从大学毕业的一个好友,他对我讲了这样一件事。)
那是前些日子去Y处为公司办事时的事。对方设宴款待我。毕竟是Y,很有气派:壁龛里挂着石版印刷乃木大将的挂轴,前面插着人工牡丹花。一来傍晚开始下雨,二来人数比较少,感觉上比预想中的好。二楼也像有一场宴会,幸好没有当地常见的喧闹。不料,陪酒的女招待之中——
想必你也知道,过去我们常去喝酒的U的女招待里面有个叫阿德的女子,低鼻梁、窄额头、那里面最活跃的家伙。就是那家伙进来了。一身陪酒装束,拿着酒壶,和其他朋辈同样装模作样的。起始我以为看错人了,等来到旁边细看,确是阿德无疑。说话时两腮一鼓一瘪的毛病也一如往日。说实话,我倒是感觉无常来着。尽管如此,志村还对她害单相思来着!
志村那小子,那时候可动真格的了。去青木堂买来小罐甜薄荷酒,说什么“甜着呢,喝口试试”。酒或许甜,可志村也够甜的。
那个阿德如今正在这种地方干这个买卖!远在芝加哥的志村听了,会是怎样的心情呢?这么一想,我很想搭话,但还是忍住了。阿德就那个德行,以前在日本桥时的事也不是没跟你说过。
阿德既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又不晓得家住哪里,甚至国籍都不清楚。至于是有老婆的还是独身更是问也没问。好笑吧?就算再单相思,也未免过于傻气。我们常在若竹那阵子,即使不知道“语物”<a href="#m1"><sup>[1]</sup></a>,但对方是日本人、艺名叫升菊之类总还是知道的——我这么一开玩笑,阿德那家伙竟然板起面孔说:“我何尝不想知道!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呢!毕竟是在银幕上遇到的么。”
银幕上?奇怪。若说银幕中倒还明白。这个那个一问,得知那个所谓恋人原来是电影上的西方一个“曾我之家”<a href="#m2"><sup>[2]</sup></a>。这让我也吃了一惊,果然是在银幕上。
其他人好像觉得结局不过瘾,有人一个劲儿冷嘲热讽。因是码头,人们都很粗俗。不过看上去阿德不像说谎,眼睛倒是迷迷糊糊的。
“每天都想去,但零花钱接续不上,所以我只能每星期去看一次。”如何?好戏在后头呢。“这一次还是死活央求阿妈给钱去的。人坐满了,只能在旁边角落里看。结果,好不容易等到那人的脸庞出现了,可看上去扁平扁平的。我么,伤心啊伤心啊伤心得不得了。”说着,把围裙掩在脸上哭泣起来。有的银幕上,恋人的脸看起来竟皱成一团,就更加悲从中来。对此我也同情。
岂料,对方主动打招呼了:“好久不见了,我在U的时候见您以后再没见过。您一点儿都没变的。”阿德这家伙,来的时候就已经醉了。
可是不管怎么醉,到底是久别重逢,再说又有志村那件事,自然大聊特聊一通。结果,那一伙人便猜疑我们肯定有那种关系,吵吵嚷嚷起哄。何况又是主人带头,说什么若不一一坦白不准离席,实在不好应付。于是我讲了志村买甜薄荷酒的故事,说“这就是让我的好友得了单相思病的女人!”自觉傻气,但那样说了。主人是上年纪的人,我一开始就是被这位伯伯领着出入茶楼酒肆的。
一说起单相思,大家全都情绪高涨,连其他艺妓也一齐寻阿德的开心。
可是阿德这个福龙并不认账——福龙你知道吧,八犬传中关于龙那一章里有一处说“悠游自在,故以福龙称之”。而这个福龙则大大来了个悠游不自在,十分好笑。当然这是题外话了——不认账的理由又甚是堂而皇之:“就算志村迷恋我,我也并没有非迷恋志村不可的义务嘛!”
此外还有话呢:“如果不是那样,我早该有更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