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鹰视狼顾
司马昭奇道:“这件案子既然还没破,廷尉为何专程跑来告知?”钟毓道:“臣曾听舍弟说,大将军关注民生,专门问及过此案,可臣实在无能,再如何努力,也查不到这起灭门血案的任何线索。臣怕有负大将军重托,所以想请大将军另择贤明,调查此案。”
司马昭道:“钟廷尉的意思,是想将案子转移到司隶府吗?”钟毓道:“廷尉府确实没有任何进展,至于案子是转到司隶府,还是由大将军指派御史或是专人调查,全由大将军做主。”
司马昭哈哈大笑道:“你倒是推得干净。钟廷尉,说实话,在才识和胆气上,你可比令弟钟会钟司隶差远了。”
司马昭蓦然惊醒,原来只是南柯一梦。只听到妻子王元姬伏在榻边,轻声叫道:“夫君,快醒来,贾护军在外面已经等候多时了。”
司马昭举袖拂去额头冷汗,这才转身问道:“什么时辰了?”王元姬道:“辰时已过。”
司马昭忙起身穿衣,匆匆洗漱后,出来中庭,果见中护军贾充正候在门边,忙问道:“出了什么事?”贾充道:“临湘侯全怿昨夜被杀了。”
司马昭大为意外,皱眉问道:“怎么回事?”贾充道:“听全府人说,半夜时,东吴使者吴纲忽然来访,全怿将其请进书房,二人密议了一番什么,随后吴纲离去,大概是回鸿胪寺去了。全怿仍独自坐在书房中,侍从知其吴地家眷已尽为权臣孙屠戮,母亲孙鲁班公主亦遭毒杀,料想全怿心中难过,遂不敢进去打扰。今早再进去,才发现全怿虽然坐着,人却早已经死了,背心中了一剑,应该是刺客所为。臣刚好领军经过,闻讯便派人封锁了临湘侯府,再赶来大将军府,请大将军示下。”
司马昭额头皱纹愈深,问道:“怎么会这么巧,吴纲刚刚登门拜访过,全怿人就死了?”
又有婢女来报道:“邓公子,有客来访。”邓义闻言心中登时一紧,他知道他最不想见的人终于到了。
嵇康获释后,先回了家中,当面向妻子长乐亭公主及一双儿女报平安。公主与儿女均喜极而泣。嵇康亦真情落泪,叹道:“我身为人夫人父,亏欠这个家庭的实在太多了。”
公主道:“夫君何出此言?自从我嫁给嵇康的那日起,便知自己嫁的不是普通人。”见山涛等人还等在外面,便道:“去吧。家里有我,夫君不必挂念。”
嵇康亦是豁达之人,走出几步,忽又想到什么,返身握住儿子嵇绍的手,告道:“你而今也是大人了,要学会为母亲分忧,知道吗?”嵇绍流泪答道:“孩儿知道。”
嵇康又指着庭院中的山涛道:“他日爹爹若再有难,不能回来,你需要帮助时,大可以去找山涛叔叔,懂了吗?”
贾充试探问道:“大将军是怀疑吴纲吗?不过临湘侯府与鸿胪寺都在西郊,吴纲确实可疑。”见司马昭不答,便问道:“这是杀人命案,臣只是暂时派军代管现场,请大将军示下,是否要将案子移交河南府,或是廷尉府,或是司隶府?”
司马昭问道:“你怎么想?”贾充道:“案子涉及东吴降将及使臣,全怿又是吴大帝孙权外孙,身份不同于一般降将,他刚到洛阳不久即遇害身亡,必有重大隐情,河南府与廷尉府均不适合调查这类案件,不如交给司隶府钟司隶。”
司马昭却摇了摇头,钟会刚在嵇康一案上栽了大跟头,因利用文氏兄弟构陷嵇康而声名不佳,实不宜于再处理这件大案,想了想,道:“立即派人去舞阳侯府,叫邓义来。”又道:“全怿遇刺身亡一事,不准张扬。你仍派兵守卫临湘侯府,将相关人等圈禁在府内,对外只说东吴欲派人行刺全怿,必须得派兵保护。你再亲自赶去西郊鸿胪寺,将吴纲及随从就地软禁起来,不准出入,理由嘛,也说有人要行刺于使者。”
贾充应了一声,躬身领命而去。
司马昭来到前府大堂,坐下处理了一堆文书,廷尉钟毓便赶来求见,回禀西郊马头村血案。
嵇绍哭道:“爹爹不是已经回来了吗,还说这些做什么?”嵇康笑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傻孩子。”拍了拍爱子肩头,这才出去与山涛等人会合,赶去东园。
当晚诸人在东园相聚,许久不参与聚会的向秀也快马赶到,“竹林七贤”再度聚首,这也是首阳山竹林之游作风云散后,七贤第一次聚齐,于是又成就了人间的一段风流佳话。
这一夜,对司马昭而言,也是一个不眠之夜。他不由自主地想象着东园欢宴歌舞、通宵达旦的情形,焦躁难安,心中更有股嫉火熊熊燃烧,到底嫉恨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许久之后,司马昭才知道,当晚东园宴会固然以欢愉开场,其后却有诸多伏笔——除了夜半后院发生了一起命案外,到凌晨天光欲亮时,嵇康应众人之请,取琴抚奏一曲,慷慨激昂的琴音中,流露出深切的悲天悯人之意。在场诸人无不涕然泪下,宴会就此散去。
辗转反侧间,思绪渐渐模糊了起来,一幕幕画面浮现在眼前——他看到魏武皇帝曹操持刀胁持着汉家天子,得意狂笑,声震屋瓦。又见到三匹马在木槽中吃草,曹操指着头马对其子曹丕道:“司马懿非人臣也,必预汝家事。”再见到父亲司马懿披头散发,惊恐地抓住他的手,称王凌变作了厉鬼,正作祟索命。又看到魏少帝曹芳被废,起身离开宫殿,留下一个单薄而模糊的背影。转瞬便望见新皇帝曹髦横眉怒眼,指点着自己额头,大声喝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而最可惊可怖的,却是他兄长司马师那只因受箭伤而突出的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