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涛声
苏茜趴在我的腿上,面色苍白,身体浮肿。我的表停了,上面的时间是三点五十分。外面依旧漆黑一片。海浪哗哗地撞击着岸边。涨潮了,现在大概是四点十五分。天快亮了。我从床上起来,走到门口。海风拂过我热烘烘的身体,舒服极了。不管怎样,我不想死。
放火是科里的主意,但一开始,他是当玩笑说的。上大学的时候,他看过不少有关巫术和黑魔法的书。夜色中,他站在阿尔文·沙克海姆的林肯车旁,不停地蛊惑我们。他说,如果我们给黑暗之神送上祭品,没准神灵会保佑我们不得A6。
我走到角落里,抓过一罐啤酒。墙边堆放着三四箱百威啤酒。啤酒不够凉,因为这里没有电。但我跟其他人不同,我不挑剔啤酒的温度。泡沫很丰富。啤酒就是啤酒。我回到平台上,坐下,拉开拉环,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楼梯在这幢楼的一侧。我中途停了足有一分钟,透过破损的窗玻璃朝室内张望。里面的货物上落满了灰尘,连劫匪都不屑一顾——几堆运动衫(胸前印着“安森海滩”几个字,后面的背景是蓝天和大海),闪闪发光的手镯(戴在手上,不出两天,手腕就变成绿色的了),亮闪闪的耳坠(样子货),沙滩球,脏兮兮的贺卡,陶瓷的圣母像,塑料呕吐物(非常逼真!在你老婆身上试试!),国庆焰火(任何时候都可以用),沙滩巾(上面有无数著名避暑胜地的名称,中间还站着一位妖娆的比基尼女郎),三角旗(安森海滩公园的纪念物),气球,泳衣。楼上,面对海滩的是快餐部,大大的招牌上写着:欢迎品尝特色菜肴——蛤肉饼!
“你背后有五十箱呢。”
我上中学的时候经常来安森海滩。那个时候,距离A6爆发还有七年时间,我每次都是和一个叫莫琳的女孩子一起过来。她个头很高,喜欢穿一件粉色格子泳衣。我经常跟她说,那件泳衣看上去像桌布。我们喜欢赤脚在前面的木板小道上走,脚下的路滚烫,还有沙子。我们从来没有吃过特价的蛤肉饼。
“有香烟吗,伯尼?”尼德尔斯问道。
“你在看什么?”
“我恨你!”苏茜冲我大叫。她的嘴巴咧开,像一轮黑色的弯月,或者通往游乐园的大门。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妈妈经常带我们兄妹几个去哈里森国家公园,那里有一个游乐场,门口是一张小丑的脸,很大,游客就从小丑的嘴巴里进入游乐园。
“杂种。愚蠢。冷血动物。讨厌!”
“过来,苏茜。快起来,加油!”我伸出手,她将信将疑地抓住我的手,站了起来。她的衬衫和皮肤上沾满了湿沙子。
“快点,苏,把磁带翻个面,这一面听得我都要吐了。”
“用不着你这样哄着我,伯尼。你不……”
我们所有人又回到原先的地方,把捡来的枯树枝堆在阿尔文身边,一直堆到他的腰间。尼德尔斯用他的芝宝打火机点燃了柴堆,火苗腾的一下就蹿起来了。最后,当大火快要烧到那人头发的时候,他开始尖叫。空气中有一股类似中餐馆里烤乳猪的香味。
“没看什么,走吧。”
我推开她,她生气了。
我浑身冒汗,做了一场噩梦,梦见了阿尔文·沙克海姆。他直挺挺地坐在那辆闪闪发光的黄色林肯车的方向盘后面,嘴里喃喃地呼唤着自己的祖母。我看到的只是一个肿大、漆黑的脑袋和一具烧焦的骨骼。他浑身散发着焦煳的味道,不停地唠叨。我听了一会儿,可一个字也没听懂。我醒了,呼吸急促。
当然,谁也没有真正相信他的这番鬼话,但他越说越邪乎。我们以前从来没有尝试过那样的事情,最后,我们决定干一把。我们把他绑在那边的观景望远镜上——你放进去一枚一角的硬币,天气晴朗的话,你可以一路看到波特兰那座古老的灯塔。我们用自己的皮带把他绑好,然后四下寻找干树枝和浮木。我们就像一群孩子,正在尝试一种新的捉迷藏的游戏。我们自始至终都像是在玩游戏。阿尔文·沙克海姆就待在那里,不停地喊着奶奶。苏茜眼睛放光,呼吸加速。看得出来,她异常兴奋。我和她走到望远镜另一侧的低洼处,她扑到我身上,使劲地亲吻我。她嘴上的唇膏太厚了,我感觉像是在啃一只油腻的盘子。
苏茜在我们面前停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伯尼,你坏透了!”
“行了!”她不像电唱机,你无须往里面塞一角的硬币,她的电源永远是接通的。
我给他一支烟,然后坐在地上。苏茜和我是在波特兰遇见尼德尔斯的。当时,他正坐在国家大剧院前的马路边上,抱着一把不知从什么地方抢来的大个头吉普森吉他,弹着“铅肚皮”<a id="z19" href="#bz19">[19]</a>的曲子。音乐声在国会大街回荡,仿佛他在音乐厅演奏一般。
我们沿着海边朝公共沙滩走去。经营那块地方的人拥有一套面积不大的顶层公寓。公寓里有一张床。她并不是真的需要一张床,但是,尼德尔斯说的对。没关系。游戏中没有真正的赢家。
他咧嘴一笑,伸出手,啪的一下,打死了一只袭击他手臂的蚊子:“想找借口溜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