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型卡车
第二箱油也加完了,我走向第三个。此时,太阳像一把斧头,我的脑袋被废气熏得发疼,虎口也起了泡,但是,它们怎么会知道这些呢!它们熟悉的是五花八门的泄漏情况、劣质的垫圈,以及冻住的万向接头,可它们不知道起泡和晒伤,也不知道人们释放情绪时的尖叫。对于它们故去的主人,它们只需要了解一点,而且,它们已经了解了。我们流血了。
两小时过去了,太阳开始落山。外面,卡车群开始绕八字,缓慢蛇行。它们的停车灯和行驶灯全部亮了。
最后一箱油也被吸得一滴不剩,我把油枪扔在地上。可是,还有那么多卡车在排队,还有越来越多赶来加油的卡车。我一边活动头部,释放肩颈处的疲劳,一边眺望。队伍从前面的停车场开始排队,每排两三辆,往公路上延伸,一眼望不到头。这场景使人联想起洛杉矶高速公路高峰期的噩梦。汽车尾气在地平线上升腾、跳跃,空气中充斥着碳氢化合物的味道。
太阳当空,照耀着空无一人的驾驶室。车轮自行转动。你不能多想,否则,你会发疯的。斯诺德格拉斯就是一个例子。
“不要!”女孩叫喊着。她伸出手臂,朝我扑来。“你得让它们罢手!打它们,烧它们,把它们砸碎……”她的声音在颤抖,她伤心,失落,语无伦次,不停地嘟囔。
“您怎么来的?”
服务员抱住了她。我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小心翼翼地踩着满地的瓦砾,穿过储藏室,走到户外。当我走进阳光的时候,我的心怦怦直跳。我想再抽一支烟,可是,在加油站附近,严禁烟火。
“有事吗?”
卡车们还在排队。那辆洗衣店的卡车像一条猎狗,匍匐在砾石路的对面,烦躁地怒吼着。如果我胆敢乱动,它立马就可以结果我的小命。太阳照耀着它呆板的挡风玻璃,我不禁打了个哆嗦。我面对的仿佛是一张白痴的脸。
它的气喇叭突然发出爆裂般的声响,一声接着一声……
服务员说:“打开灯会不会有麻烦呢?”
“停下!”女孩哀叫着,“停下,求求你……”
屋外,所有的车头灯一下子全亮了,深不可测的诡异光芒笼罩着整个停车场。那些卡车咆哮着,来回穿梭。车头灯仿佛一双双眼睛,天色越来越暗,那些拖车的车厢看上去仿佛史前巨兽隆起的宽大肩膀。
喇叭声持续了很久。如果你坚持听一分钟,你就可以把握它的节奏。跟先前的节奏相同。它想有人给它,给它们加油。
我转过头,原来是骑摩托车的那两个孩子。男孩看上去大约十九岁,长发飘飘,下巴颏上的胡须长得快要打结了。女孩看上去年轻些。
我把加油泵调至“开”的位置,然后拉出油枪。我旋开第一个油箱盖,开始加油。
“先生?”听得出来,说话的人有些迟疑。
半小时后,第一箱油加完了。我走向第二个加油岛。我在汽油和柴油之间转换,卡车的车流连绵不断。我开始明白了。全国上下,人们都在做同样的事情,否则,他们就会像那个卡车司机一样,惨遭横死,五脏六腑被碾得稀巴烂。
我绕着柜台走了两圈,腿部的痉挛总算缓解了。我随后在前面的长方形窗户前找了一个卡座,一屁股坐了下来。这是一个按标准修建的卡车停车站,距离高速公路很近,房子后面有全套的服务设施,汽油柴油一应俱全。卡车司机经常过来喝咖啡,吃馅饼。
一辆灰狗巴士。这倒新鲜。可怕。
“我去吧。”我说,“加油泵没锁吧?”
女孩倒抽了一口冷气,说:“我们看见一辆灰狗向北反向行驶。它……在车阵中……横冲直撞。它爆炸了,着火了,可在这之前……它……在屠杀。”
服务员点点头,他看上去一下子老了许多,像有五十岁。
我耸耸肩。“我走的是州际公路,准备去佩尔森。”我说,“一辆卡车从后面上来——老远我就在后视镜里看见它了——速度非常快。一英里之外,就能听见它的轰鸣声。它猛地蹿到一辆大众甲壳虫旁边,拖车的钢索碰到了那辆小车,后者一下子从路上翻了下去。太轻松了,仿佛我们把一个纸球从桌上弹到地上。我本来以为,那辆卡车肯定也会冲下路基,因为在那种情况下,司机根本不可能控制住后面的拖斗。可我错了,它没有跟着冲下去。那辆大众甲壳虫翻了六七个跟头,然后爆炸了。接着,卡车故伎重演,又撞翻了一辆车。下面轮到我了。我赶忙驶进出口的匝道。”我哈哈大笑,可我的心却在颤抖,“这么多休息站,我偏偏进了这个。我刚离了虎穴,又进了狼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