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物质
然而,这不是最可怕的。它的眼睛扁平,是黄色的,野蛮又疯狂,丝毫没有人类的灵性。它不是只有两只眼睛,而是四只。在这两对眼睛中央,一条白色细线穿过一团跳动着的粉红色皮肉,仿佛猪肚子上划开的一道口子。
伯蒂曾经问亨利,为什么不阻止他。
你瞧,它正在分裂,一分为二。
一下午,店里只有三位顾客——如果把瞎子埃迪也算在内的话。埃迪约七十岁,不是百分之百看不见,只是经常撞上东西。他一星期来一两次,抓起一大块面包往外套里面一塞,随即走出店门,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嘿,你们这些蠢驴,又上当了吧!
回到店里,伯蒂和我什么也没有说。我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但我知道我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乘法口诀。二二得四,二四得八,二八十六,十六乘二……
“我看,里奇,你最好出来拿吧。”他举起手枪。
“先坐下。”亨利解下身上的白围裙,走到柜台后面,“出什么事了?你爸爸喝醉了?”
里面很久没有动静。说真的,我开始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突然,大门猛地被推开了,用的力量很大,撞到墙壁之前,大门已经变了形。里奇出来了。
“帕马利先生。”他面对亨利,说话的时候,眼珠子频频滚动,就像轴承里的滚珠,“您快到我家去,去给他送啤酒。我不敢回去,吓死我了。”
一秒钟,就一秒钟的时间,伯蒂和我,像小学生一样,一步四五个台阶,连滚带爬,冲下楼,冲出大门,冲进暴风雪中。
今天下午,亨利站柜台,比尔·佩勒姆、伯蒂·康纳斯、卡尔·利特菲尔德和我围坐在火炉边。外面,俄亥俄大街上,看不见一辆车,只有铲雪车在费力地向前移动。狂风呼啸而过,覆盖着积雪的马路看上去像恐龙的脊梁。
我们回来了。卡尔和比尔从凳子上跳起来,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我们不会回答的,我们俩都不会回答。我们只是转过身,等待着,看亨利是否会从雪里走来。我用三万两千七百六十八乘上二,得出的结果是人类的毁灭。就这样,我们坐在那儿,温暖,舒适,一边喝啤酒,一边等着结果:最后回来的究竟是谁?我们一直等在那儿。
亨利的生意不大,主要是卖啤酒和葡萄酒给大学生,但是,他赚的钱够用,而且,他的酒吧是我们这些领社保的老家伙们聚会的地方。我们见面谈论的话题经常是最近谁谁谁死了,或者,世界末日就要到了。
我希望回来的是亨利。真的,这是我的愿望。
大家议论了整整一星期的强北风在星期四那天终于到了。名副其实的大风——到下午四点,地面积雪已经有八英寸了——而且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在亨利的夜猫子酒吧里,每天都是我们这五六个人围坐在瑞立保火炉边。在班戈地区,夜猫子是唯一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酒吧。
此时,店门被推开了,一阵冷风跟着吹了进来。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跺着脚,靴子上的雪掉落在地上。过了片刻,我认出了他。他是里奇·格雷纳丁的儿子。他看上去像是刚刚亲过婴儿的屁股。他的喉结一上一下,脸色蜡黄,像一块旧油布。
下楼的过程中,我们听见亨利开了三枪。在那座空荡荡的、受到诅咒的房子里,封闭的走廊使得枪声震耳欲聋,好像手雷爆炸。
伯蒂看起来好像没听明白,但他把身子靠在椅子背上,陷入了沉思。
那一瞬间,我们眼前所见,终生难忘,或者说,产生的影响一辈子都难以消除。门开了,涌出来一团巨型的灰色胶状物,看上去像人,身后留下一行黏液。
“我跟你说,”亨利说,“几年前,空军计划用两千万美元造一架他们自行设计的飞机。结果,他们花费了七千五百万,那个该死的东西就是飞不起来。这事发生在十年前,那时,瞎子埃迪和我比现在年轻多了。我投票支持那个赞助这项计划的女人,埃迪投了反对票。打那以后,他的面包一直由我埋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