绞肉机
那台机器仿佛落入焦油坑里的恐龙,拼命挣扎,想要摆脱水泥地对它的束缚。它不再是一台熨烫机,它一直在变,在融化。五百五十伏的电缆落进滚筒,蓝色的火花四处飞溅。顷刻间,电缆不见了踪影。眨眼工夫,两团火球仿佛两只闪闪发光的眼睛,瞪着他们,透着冰冷的渴望。
亨顿没有立刻回答,但他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丝苦笑。他从放在他们中间的便携式冷藏箱里拿出一瓶啤酒,打开瓶盖,一口气喝了半瓶。“我想,你们这些大学教授对工业洗衣房一无所知吧!”
又出现一道大裂缝。机器朝他们倾斜过来,它与地面之间的角度表明,它已经挣脱了水泥对它的约束。它斜眼瞅着他们,保险杠已经闭合,出现在亨顿眼前的是一张大嘴,一张满是蒸汽的饥饿的大嘴。
随着一道紫色的光芒冲天而起,一根主轴承爆了,冷飕飕的空气中顿时充满了暴风雨的味道,机器仍然在转动,速度越来越快,皮带、滚筒、齿轮飞速运行,仿佛它们即将聚集、融合、突变、重生……
杰克逊脸色大变:“可是……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啊,约翰尼<a id="z23" href="#bz23">[23]</a>。有保险杠的。万一哪个女工在往机器里放衣物的时候不小心连手也放进去了,那个保险杠会立刻做出反应,机器会随之停下。至少,在我的记忆里是这样的。”
亨顿之前似乎处于催眠状态,此时,他突然向后退了一大步。“快跑!”他的声音压过了机器的喧闹。
“你说得没错,”亨顿说,“一个名叫阿德尔·弗劳利的女人在城里那家蓝带洗衣厂工作,她被卷进机器里了,那台机器把她吸进去了。”
“我们快要成功了!”杰克逊大声说,“为什么……”
刹那间,受难的铁家伙发出一阵咣当咣当的呐喊。圣水所到之处,烟雾腾空而起,形成一个个挣扎扭曲的红色形状。机器活了。
杰克逊吹了一声口哨,说:“谁该对此事负责呢?洗衣厂,还是州检查员?”
“我们成功了!”杰克逊扯着嗓门喊道,“它正在逃跑!”
“只要进入机器的东西,都会被折叠起来。”他对杰克逊说。说话的时候,他喉咙里还残存着胆汁的味道。“但是,马克,人体不是床单。我看见……她只剩下……”此时,他跟那位不幸的工头史坦纳先生一样,说不下去了。“他们把她装在一个筐里,抬出去了。”他的声音很轻。
他又开始念了,声音高过机器的响声。他再次指着亨顿,亨顿开始洒圣水。突然,一阵恐惧向他袭来,他意识到麻烦来了:那台机器以为他们在虚张声势,觉着它才是强者。
杰克逊点点头,回答说:“当然知道了。把洗好的东西放进去,主要是床单和亚麻制品。那种机器很大、很长。”
随着一阵无法形容的撕裂声,脚下的水泥地裂开了,裂缝不断扩大,距离他们所站的地方越来越近,水泥碎片四处乱飞。
“照这样说,你了解那种叫作快速熨烫机的东西了?”
杰克逊看了一眼那台机器,然后尖叫起来。
杰克逊抿着嘴乐了,他说:“我这个教授跟他们不一样。我上大学的时候,曾经在这样的工厂干过一个暑假。”
不知怎的,弗劳利夫人被皮带缠住,拖进了机器。石棉包裹的钢制滚筒被鲜血染得通红,仿佛刷了一层油漆,机器中冒出来的蒸汽也带着令人反胃的血腥味。白衬衫和蓝裤子的碎片,还有撕碎的文胸和内裤,在三十英尺之外——机器的另一端——被甩了出来,大片的衣物被自动折叠,整齐、怪异,血迹斑斑。然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杰克逊的声音依旧高亢,快接近尾声了。
亨顿闭上眼睛。黑暗中,他又一次看见那台海德里·沃森快速熨烫机,仍然是那天下午那种状况。从形状上说,它像一个长方形的大盒子,长三十英尺,宽六英尺。在衣物入口处有一个保险杠,下面是一块移动的帆布皮带,先是上坡,然后下坡,但坡度不大。皮带周而复始,不断将半干且皱巴巴的床单输送至十六个滚动的圆筒中间,这些巨型圆筒是机器的核心部分。圆筒上下各八个,床单从中间经过,两排超高温的铁块将它们压得像一片片火腿。圆筒里蒸汽烘干的温度最高可调至华氏三百度。皮带上床单承受的压力为每平方米八百磅,这样,床单上的褶皱全都能被抹平。
主次发动机之间的拱梁上火花直蹿,臭氧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散,仿佛鲜血在铜锅里沸腾。此时,主发动机开始冒烟,机器疯狂地启动了,滚筒飞速旋转,让人看了眼晕。假如手指碰到皮带中央,整个身体会立即被卷进去,在五秒钟内变成肉饼。他们脚下的水泥地颤抖着,跳动着。
亨顿点点头,说:“没错,这是州法律要求的。但是,事情的确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