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八卦镜和桃木剑
三姥姥忙替那妇人接生,生得倒也顺利,不过生下来的小孩屁股后边长了条毛茸茸的尾巴。三姥姥心下犯了嘀咕,当面可不敢说破。先前来请三姥姥接生的姑娘千恩万谢,双手捧出黄豆,一把一把地往三姥姥衣袋里塞。
常言道:“天燥有雨,人躁有祸。”那个蒸笼般闷热的夏天,天燥人也噪。卖菜的三姥姥和对门二嫂子两家斗法不要紧,可给我们挑水胡同灶头大院儿惹来了一场大祸。
张小把儿和傻宝禄大惊失色,一没想到关东山大蛇来得这么快,二是旷野之中不比破庙,别看庙破,却可以挡一挡关东山大蛇,如今落在漫洼野地,那可逃不掉了。
可要说惹了多大的祸,真好比“安禄山日了贵妃,程咬金劫了皇杠”,这个祸惹到天上去了!
于是,崔老道带上张小把儿和傻宝禄,出了余家大坟破庙往南走。往南全是漫洼野地,成片的荒草芦苇,少有人迹。三个人匆匆忙忙走在路上,天将傍晚,忽然腥风大作,他们转头一看,但见身后的荒草一片片往下倒。关东山大蛇在后追了上来,不肯放过他们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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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的人迷信,忌讳门对门。门口门口,门就是口。如果其中一家的口比另一家大,一旦凑成形势,门大的一家会将对门一家吃掉。二嫂子急了,她让二哥连夜换门,必须换成比三哥家大出半块砖的门户。您想,全是平房胡同大杂院儿的住家,一间屋子半间炕,怎么折腾也大不到哪儿去,多说有一块砖半块砖的量。
张小把儿和傻宝禄在枯树上看得惊心动魄,到这会儿才明白过来,崔老道带他们逃到此处可不是慌不择路。听崔老道一说,方知五株槐树形同五鬼,关东山大蛇追到这儿,刚好凑成“五鬼擒龙”的形势,合该它气数当尽,枉死于群鸦之口。
换完了门,二嫂子还不解恨,又在门楣上高悬一口木剑,按迷信来说这叫“冲门煞”,她那意思是,你不是想一口吃了老娘吗?老娘在门前挂一口宝剑,你张开嘴先吃老娘一剑!
到这会儿可也来不及多说,三个人刚上了枯树,关东山大蛇已然追到,对着他们张开血口。三个人心寒胆裂,忽见残阳之下涌起一团黑云,那是成百上千的老鸦。南洼旷野,多有枯树荒坟,老鸦奇多。关东山大蛇前半晌挨了几刀,躲到河边舔伤,发觉破庙中的三个人要逃,它也不顾伤势未愈血迹未干,在后边紧追不舍,没想到遇上这么多老鸦。老鸦纷纷飞下来,狠啄大蛇身上的血肉。关东山大蛇在破庙中吐尽了毒气,此刻同群鸦相斗,不免落了下风,虽然张口吞下几十只老鸦,却挡不住老鸦太多,再想逃可逃不掉了,有如被一团黑云罩住,任它翻转腾挪,始终无法脱身,转眼间血肉俱尽,仅余残骨。
胡同大杂院儿的邻里关系,要说好,真能好得跟一家人似的;要说不好,也真能恨出个仇生死。再者,个别天津人排外,看不起外地来的,管乡下人叫“老坦儿”,是老赶的变音,有说相声的编过一个顺口溜埋汰老坦儿,说是“老坦儿进城,身穿条绒;头戴毡帽,腰系麻绳;喝瓶汽水,不懂退瓶;看场球赛,不知输赢;找不着厕所,旮旯也行”,又说“天津卫遍地是钱,不能都让老坦儿赚走”,认为排挤老坦儿、欺负老坦儿那是天经地义。咱不能说所有的人都这样,那是以偏概全,但是过去确实有一部分人这样,并且为数不少。
崔老道能有什么法子,他如果对付得了关东山的大蛇,刚才也不至于那么狼狈。去找城中的乞丐头子也未必降得住此蛇,想来想去,还是出去躲一躲方为稳当。
挑水胡同的邻居们都说三姥姥平素积德行善,老太太早年间逃荒逃到天津卫,住到破瓦寒窑之中,捡烂菜叶子度日。据说一天半夜下着雨,三姥姥正在缝补衣服,这时一个从没见过的姑娘找上门来,说是家里有孕妇生孩子,来不及请接生婆了,不得不找三姥姥过去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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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姥姥不是接生婆,但是在乡下的时候也给女人接过生,看到姑娘一脸着急的样子,她不好推辞,披上衣服匆匆跟去。雨夜天黑,不辨道路,七拐八绕来到一个去处,看到孤零零的一间大屋,有位妇人挺了个大肚子正在屋中呻吟待产。
崔老道说道:“既然如此,咱也别尿炕不说话——光在这儿渗着了!”
傻宝禄背上崔老道,和张小把儿三个人一起跑到五株枯树下边。崔老道告诉其余二人,赶快上树。张小把儿和傻宝禄一看,枯树还没蛇粗,又不怎么高,等关东山大蛇过来,还不是一口一个将他们三个全吃下去?
开出租这家的二嫂子,为了门大门小这么个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非要跟对门卖菜的争这口气儿。
张小把儿和傻宝禄不得已,又跟着崔老道往前跑。三个人逃到一处,但见五株槐树,枯枝虬屈。那全是枯死的老槐树,树干都空了。日暮黄昏,残阳如血,枯死的老树形似几个饿鬼,既悲凉又可怕。
卖菜的三哥一家,刚开始闹不明白门大门小有什么讲究,直至看到对门挂上宝剑,卖菜这家的姥姥也不愿意了,谁肯吃这么大的亏?乡下人在“迷信”二字上绝不含糊,翻箱倒柜找出一面八卦镜,钉到门楣上。门口挂铜镜也有讲究,你过来什么全给你原样儿照回去。两家算是斗上法了,你压我一头,我压你一头,天雷勾动地火,麻花就怕拧劲儿的,为此结下了解不开的仇疙瘩。
崔老道说:“你们别往后看,想活命就赶紧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