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到西尔维娅家时已经是十一点半,博斯用自己的钥匙开了门。厨房的灯亮着,别的房间没有开灯。西尔维娅已经睡下。深夜新闻已经结束,而他对深夜访谈节目从来不感兴趣。他在客厅里脱了鞋,免得发出声响,然后穿过走廊来到西尔维娅的卧室。
他站在漆黑的卧室,让眼睛适应黑暗。
“嗨。”床上的西尔维娅说,但博斯还看不见她。
“嘿。”
“好的。”
“你开得了车吗?”
“没事,谢谢你。”
“你确定?”
“放心吧。”
博斯摸索着进到自己的车里,把钥匙插进点火器,但没有打着。他考虑了一会儿到底是把车开走,还是先去咖啡机那儿取一杯咖啡。他抬起头,透过挡风玻璃仰望帕克中心那栋灰色的庞然大物。大部分窗户里的灯还亮着,可他知道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有。集合厅的灯总是不关,为了制造一种还有人工作的假象,仿佛打击犯罪的事业永不休止。这是个谎言。
他想起抢劫凶杀调查处的审讯室里有张沙发,要是不想开车可以去那儿睡一宿,当然,除非已经有人占了。他又想了想西尔维娅,想到她不顾自己的反对还是去了法庭。他想回家,想回到她的身边。没错,他想回家。
他握住车钥匙,可又一次松开了手,揉了揉眼睛。他双眼迷离,太多思绪随着威士忌打转,萨克斯的余音在脑中回荡,那是他自己的即兴表演。他努力回想布雷默刚刚说过的话。他说博斯永远猜不到谁是他的线人。他为什么那么说?博斯发现这个问题竟然比究竟谁是线人更让他好奇。
这不重要,博斯心想,一切很快要结束了。他把头靠在车窗上,想着今天的审判,还有他的证词,也不知道自己在众人瞩目的证人席上是怎样一副模样。他再也不想上那儿去了,不想再被霍尼·钱德勒用言语逼入窘境。
他想起了与怪物战斗的人。钱德勒想对陪审团说些什么?关于深渊?哦,对啊,怪物盘踞的地方,那也是我的居所吗?在那个黑暗的地方?接着他想到黑暗的心,那是洛克的说法,黑暗的心不会独自跳动。他在脑海里重放了一遍诺曼·丘奇死前的画面,他赤身裸体,被子弹击中后无助地倒在床上。四年过去了,那幅画面仍然清晰无比,就像发生在昨天。这到底是怎么了,博斯很想知道。为什么他记得诺曼·丘奇的那张脸,却不记得母亲的脸?他不禁问自己,难道我也有一颗黑暗的心吗?黑暗像海浪一样席卷而来,把博斯向下拖拽。他沉入了深渊,和群魔在一起。
等警员走远,博斯才把车发动。他看了看手表,发现自己才睡了不到三十分钟。小憩片刻又突然惊醒,已让博斯完全清醒过来。他点燃一根烟,把车开上洛杉矶大街,驶向好莱坞高速公路的入口。上了高速公路,他把车窗摇了下来,凉爽的空气能让他保持机警。夜色清朗,好莱坞群山上的灯光与天相接。两束强光从山后的两处地方升起,穿透黑暗,射向深邃的夜空。多美的一幅夜景,但他还是感到一丝忧郁。
在过去的几年里,洛杉矶变了。没过多久,变化也成了旧闻。洛杉矶总是在变,博斯喜欢的正是这一点。街头暴乱和经济萧条把粗粝的印迹留给了城市的景观、记忆的景观。博斯永远忘不了笼罩在城市上空的烟幕,它就像某种痼疾,无法被晚风驱散,还有电视里着火的大楼、打砸抢的暴民、束手无策的警察。那是警察局最晦暗的时刻,伤痛至今没有治愈。
城市的伤痛也未治愈。人们的愤怒曾如火山爆发,许多祸根至今仍然无人过问。这座城市给予了太多美好,也带来了太多危险和憎恨。这是一座信心受挫的城市,仅仅依靠残存的希望继续存在。在博斯心里,贫富两极的关系就像一艘渐渐驶离码头的渡轮,一艘人满为患的渡轮驶离人满为患的码头。有的人一脚踏在船上,一脚踩在岸上。船渐渐开远,要不了多久卡在中间的人就会坠落。渡轮严重超载,只要一个大浪打来就会倾覆。那时留在岸上的一定会欢呼,他们巴不得大浪快点来临。
博斯想到埃德加和他的所作所为,他就在那些坠落的人之中,没有办法挽救。博斯没给埃德加机会让他道出他和妻子的苦衷,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博斯不知道。埃德加说,总有一天博斯会需要朋友的帮助。博斯也不知道放埃德加一马、原谅他一回会不会是更明智的选择。毕竟没造成太大的损失。不过他还有充足的时间来做出决定。
驶过卡文加山口时,博斯摇上了车窗。气温开始下降。他抬头仰望西部的山峦,在没有灯光的那片黑暗里寻找自己的房子。他很庆幸今天不用回那儿去,而是去见西尔维娅。
玻璃上传来刺耳的敲击声,博斯突然睁开眼,看见车窗外有一位手持警棍和手电筒的巡警。博斯扫视左右,赶紧握住方向盘踩刹车。他觉得自己开得没那么差,然后才意识到自己根本就没开车,还在帕克中心的停车场。他连忙摇下车窗。
穿警服的小伙子是停车场的值班警员。警察学院级别最低的学员首先会被派到帕克中心停车场值夜班。这既是一项传统,也有其目的。如果警察连自家大本营的停车场都守卫不了,无法阻止盗窃等犯罪活动在这儿发生,他们还能保护什么地方?
“警探,你还好吧?”值班警员把警棍插回腰带上的皮环里,“我看见你下了别人的车,上了自己的车,又没把车开走,就过来看看。”
“还好,”博斯应付了一句,“我,呃,还好,谢谢。我打了个盹儿。今天太忙了。”
“是啊,每天都很忙。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