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什么?”
这沓纸就放在桌子上,挑逗我再次尝试。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把它塞进抽屉里,跟更早些时候我开了个头却没有完成的另一部小说放在一块儿。我没有这么做,估计是因为想把它放在那儿,放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
“不好意思,我这边出了点事。”他对电话那头说,“一会儿我给你打过去怎么样?好的,没问题。”他挂上电话,“怎么了这是——”
大部分篇幅较长的报道都将这类自杀视为警察这份工作所带来的相应风险。每一篇文章开头都是一起比较特殊的警察自杀事件,然后笔锋一转,拐到了心理医生和警察专家关于“是什么导致警察吞枪自杀”的讨论。这些报道都得出了相同的结论,即警察自杀与工作压力和生活中的痛苦经历有关。
“我要去趟芝加哥,”我说,“今天就得走。很可能还得去趟华盛顿,然后或许是弗吉尼亚州的匡提科,去联邦调查局。”
今天的早版厮杀中,我们报社干得还不错。我把报纸放到一边,拿起资料室的打印文件。劳丽·普莱恩在东部的几家报纸上找到了好几篇分析警察自杀原因的报道,还有几篇简短的国内若干起比较特殊的警察自杀事件报道。她很谨慎,没有打印《丹佛邮报》上报道我哥哥的那篇文章。
格伦没有买我的账。“游离于空间之外?超脱时间之际?我的意思是,别较真了,杰克,这就是脑子里那么一闪而过的念头,很多尝试自杀或者确实自杀了的人都这么想过。事实就是,一百五十年前一个心理不正常的家伙在一首诗里提了这么一句,这人还写了另一首诗,又被另一个警察死前引用了,这可谈不上什么阴谋。”
“再读一遍。慢点,这次慢点。”
“为什么,约翰?”她是唯一一个叫我约翰的人。
我把这首诗记到记事本上。我完全可以让她打印出来,然后过去取走打印件,但是我一步都不想走了。我想要在这片刻时间,彻底地一个人待着,好好看看这首诗。我必须一个人静静。
这不是一个提问,但我故意把它当作问话一样回答道:“是啊,我是有这个打算。”
“杰克,这是怎么回事?”念完以后她问道,“你怎么看起来对这首诗这么紧张?”
但是丹佛所有的报纸,对于纽约、洛杉矶、芝加哥和华盛顿的那些大报来说,都只是提供饲料的投食机。或许我早就应该谋求更进一步的发展。几年前,我居然推掉了一份来自《洛杉矶时报》的邀约。我虽然没有接受,但利用这份工作邀请,从格伦那儿占下了现在这块警政新闻专版。他以为《洛杉矶时报》提供的那个职位是警务专访这种大热门,但其实只是负责一个名为“山谷版”的关注郊区的版块。他提出,只要我留下,就为我开辟一个警政新闻报道的专版。有时候我会想,当时我欣然接受他开出的条件,也许就是个错误,也许去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会更好一些。
“那拉厄舍和罗德里克·厄舍又怎么说?你觉得也是个巧合?好,那我们就有了一桩三重巧合事件,你自己说说这值不值得调查?”
坐在办公桌后头,我可以看到格雷格·格伦的办公室。他就在里面,像往常一样打着电话。我开始了日常的工作,首先一前一后地阅读《落基山新闻》和《丹佛邮报》。我总喜欢这么干,每天旁观丹佛报界的往来厮杀。如果你能坚持做对比图,你会发现独家报道总是能拿到最高的分值。但通常情况下,两家报纸采录的都是同一桩新闻事件,而这才是一场堑壕战,是战斗争夺的关键所在。我会先读我们的报道,再读他们的,看哪一方撰写得更好些,哪一方采编到最佳的信息。我并不总是偏向《落基山新闻》。事实上,大多时候我持有的还是相反的观点。跟我共事的这帮人中,有些家伙是不折不扣的浑蛋,我不介意看到他们被《丹佛邮报》痛打一顿,我不会对任何人承认这一点。报纸这一行业,销量和竞争是天性。我们与别的报纸竞争,我们内部也互相竞争。这就是为什么我可以肯定,每当我穿过编辑部大厅,总有一些人在偷偷看我。在一些年轻记者看来,我几乎就是个英雄,擅长故事剪辑,才华横溢,在自己的采访领域披荆斩棘。但在另一些人眼里,我就是一个令人生厌的违规操盘手,占据着一块不该得到的、条件无比优越的领地,就像个恐龙。他们想把我打下去。这没什么,我能理解。要是我在他们的位置,估计也会这么想。
“我没说这不值得调查,”他听上去有些生气,“当然值得,你就把这事查下去。但是可以打电话查啊,一个个打电话追查。我可不想送你到全国各地旅游去,如果就凭你手头上这点东西。”他在椅子上一扭,转头查看电脑有没有未读信息。一条都没有。他又把脸转过来,再次看着我。“动机是什么?”
我走进《落基山新闻》编辑部大厅的时候,那里还很冷清。负责早报和早间新闻的编辑与记者都聚在本地新闻编辑部那儿,其他人我没见着一个。大多数员工都不会早到,得到九点或更晚才会陆续进来。我的第一站就是到自助餐厅去买咖啡,然后晃荡到资料室,从接待台上拿起厚厚一沓写着我名字的打印资料。我去劳丽·普莱恩的办公桌前晃了晃,想当面谢谢她,但她也还没到。
“赖莉告诉我,你正打算写关于肖恩的报道。”
“这会儿我还不能确定。我得挂了。”我挂了电话。一瞬间,我只觉得浑身发烫,而且像突然患上了幽闭恐惧症:身处偌大的编辑部大厅,我却觉得周遭的墙壁正不断向我逼近。我的心脏怦怦跳得厉害,脑海里不断闪现我哥哥在那辆车里的情景。
电话响了起来,是我母亲打来的。葬礼之后,我们就没说过话。几句关于我这趟旅行和大家的近况之类的例行寒暄过后,她切入了正题。
我走进格伦的办公室时,他正在打电话。我走到他面前坐下。他指了指门,点点头,示意让我在外面等着,等他打完电话再说。我没动。他再次指了指,我摇摇头。
这几篇文章很有价值,因为我的报道中需要的专家名字都被列在其中。其中还有几篇提到,联邦调查局资助的一项关于警察自杀的研究项目正在进行,该项目由华盛顿特区的执法基金会主持。我用荧光笔标记了这则消息,盘算着可以引用联邦调查局或者执法基金会的最新统计数据,让我的报道既新颖又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