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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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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令我牵肠挂肚的就是那句遗言。警方的说法是这样的:我的哥哥离开斯坦利酒店,驱车穿过埃斯蒂斯公园小镇,来到贝尔湖。他停下了警车,却没有熄灭引擎,而是让发动机继续突突地转了一会儿。他没有关暖风,等热气凝在挡风玻璃上,蒙上一层雾气后,他起身用戴着手套的手指在玻璃上写下了那句话。他是反着写的,所以在车外就可以直接读出来。这就是他留给这个世界——还有他的父母、妻子和双胞胎兄弟——的遗言:

格雷格·格伦的办公室位于编辑部大厅的后部,有一整面玻璃墙,这使他能够扫视全场,观察一排排格子间里埋头工作的记者们;在没有雾霾遮蔽视线的时候,他还可以通过西墙的一溜窗户眺望远处的山脉。

就在那个晚上,在旅店房间里,我久久凝视着镜中的自己,但最后我既没有刮掉胡子,也没有剪短头发。我不住地想着躺在冰冷地下的肖恩,愁肠百结。我决定了,到我死的时候一定要火葬,我不要在地下受苦。

格伦是个好编辑,他将一篇报道的可读性视为重中之重,这就是我喜欢他的地方。在新闻这一行里,编辑们分为两个派系:一派只重视事实,他们会把事实拼命地塞进一篇报道中,让报道不堪重负,几乎没有一个人能把报道从头到尾地读下来;而另一派注重遣词造句的功夫,从不会让所谓的事实成为优美文辞的阻碍。他喜欢我,就是因为我写得一手好文章,他差不多完全让我自行选择写什么。他从不向我催稿,我上交的稿子他也从不严格审改内容。我很早就认识到,一旦他离开这家报社,或者由于降职或升迁而离开本地新闻编辑部,我的好日子多半就到头了。每一个本地新闻编辑,都会打造自己的班底。如果他走了,我大概又会回到日常警务那一块,从警方日志里勾选一条条简讯,跟那些毛毛雨的案子打交道。

肖恩高中毕业后就去服了兵役,退役后当了警察,这一路一直留着短寸头。后来他上了科罗拉多州立大学的在职课程,成功拿到了学位。在警察局里,有文凭才能升上去。我毕业后则在纽约和巴黎瞎混了几年,后来才走上念全日制大学的路子。我的梦想是当个作家,最后却成了记者。我暗暗告诉自己,这只是权宜之计。我已经这样告诉自己十年了,也许还要一直自我鼓励下去。

“你们找到那个提供消息的线人了吗?跟肖恩在斯坦利见面的那个?”

麦克沃伊生前任人身侵害调查组的组长,最近正负责侦办十九岁大学生洛夫顿遇害一案。洛夫顿的尸体三个月前在华盛顿公园被发现,系被勒死并惨遭肢解。

在特柳赖德的最后一天,我给韦克斯勒打了个电话。我听得出来,他并不乐意接到我的电话。

斯卡拉里拒绝回应麦克沃伊留下的遗言里是否提及目前仍未告破的洛夫顿案,对该案是否是麦克沃伊遇到的工作困难之一也不予置评。

但是对亡者怀恨在心太难了。我没办法一直生肖恩的气,而唯一能稍稍消减怒火的方法就是质疑警方的说辞。于是,我就陷入这种循环:否定,接受,愤怒;否定,接受,愤怒。一次又一次,周而复始。

我在他桌子前的软垫椅上坐下时,他刚打完一个电话。他约莫比我大五岁。十年前我刚进这家报社时,他已是大牌记者之一,就像我现在这样。不过最后,他进入了管理层。现在,他每天西装革履,桌子上放着一个脑袋上下晃动的小塑像,那是来自丹佛野马橄榄球队的队员塑像。他一天里干得最多的事就是打电话,总是小心地关注着从辛辛那提的集团总部<a href="#note_2" id="noteBack_2">[2]</a>吹来的政治风向。他成了个四十多岁、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有妻子、两个孩子和一份收入可观的薪水,但这薪水还不足以买下他妻子看中的那片住宅区的一套房子。这些都是那回我们在温库普酒吧喝啤酒时,他告诉我的。过去四年里,我只见他出去喝过那么一次。

有天晚上,灌了许多酒之后,我站在旅店房间的镜子前,思忖着应该刮掉胡子,再把头发剪短,这样我就跟肖恩生前几乎一样了。我们是同卵双胞胎,有着一样的淡褐色眸子、一样的浅棕色头发、一样的纤长体格——但是很多人不会意识到这些。因为一直以来,我俩都不遗余力地打造与彼此截然不同的形象。肖恩戴隐形眼镜,举杠铃练出一身的肌肉。我则戴普通眼镜,大学时就蓄起了胡子,离开高中篮球队后再也没碰过杠铃。我脸上还有那道疤痕,就是布雷肯里奇事件中的那个未婚妻给我留下的,那是我的战斗勋章。

格伦办公室的一面墙上钉着最近七天的报纸头版,每天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挂满了七天的那一版取下来,再把最新的头版钉上去。我猜他这么做是为了跟踪新闻动态,以保证社里报道的延续性,也可能是因为他再也不能像一个记者那样署名发表报道,于是贴上这些版面,以这种方式提醒自己现在正管理着所有记者。他此时放下了电话,抬头看向我。

我意识到,肖恩开始看心理医生,正是我去找他说我想报道洛夫顿一案的时候。我猜那时候他大概是想把我从这案子的旋涡里推出去,以免我陷入跟他一样的苦痛。我愿意这么想,告诉自己这就是他所想的。在山里的那些天,我就紧攫着这个念头自我安慰。

“谢谢你能来,”他说,“我只想再说一次,我对你哥哥的事情抱以深切同情。如果你觉得还需要一些时间缓缓,完全不成问题。我们会想办法为你凑出假期。”

斯卡拉里说,目前尚不清楚麦克沃伊自杀前前往埃斯蒂斯公园小镇的原因。他表示对这起死亡事件的调查仍在进行。

我无法理解。什么时间?什么空间?他得出了某种令他绝望的结论,却从不跟我们探讨一下。他既没有伸手向我求助,也没有去找我们的父母,或者赖莉。是不是我们应当率先向他伸出双手,即便在我们不知晓他隐秘的创伤之前?我独行的这一路上,得出了结论:这是不可能的。他本就应该先向我们求助,他理当先做出尝试,因为他没有这么做,他剥夺了我们援救他的机会,令我们陷入痛苦与内疚的深渊无法自拔。我意识到我的悲恸中有很大一部分其实是怨恨。我怨恨他,怨恨我的双胞胎哥哥,因为他居然这样对我。

我读了两遍这则报道,这里面并不包含我还不知道的消息,但它对我有一种奇特的吸引力。似乎是因为我觉得我知道,或者说我开始萌生一个想法,能够解释肖恩为什么要去埃斯蒂斯公园小镇,并且一路驱车直到贝尔湖。总有那么个缘故,只是我之前不愿多想。我剪下这则报道,装进一个马尼拉文件夹,又把文件夹塞进桌子的抽屉里。

游离于空间之外,超脱时间之际。

我的电脑嘟嘟响了起来,屏幕顶端弹出一条信息,是本地新闻编辑部的召唤。我又得重新投入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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