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还没睡?”
“没有,我在看书。你来有什么事,杰克?”
我把事情告诉了她,但是不像对韦克斯勒那样,我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包括芝加哥那件案子、爱伦·坡的诗,还有我的下一步计划。在我讲述的过程中,她不时点头,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表示——没有眼泪,没有提问,这一切要等我说完之后才会到来。“所以,事情就是这样。”我说,“我过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些。我会尽快赶去芝加哥一趟。”
她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道:“真奇怪,我现在觉得很内疚。”
我哥哥的家漆黑一片。我赶来这儿是为了跟赖莉谈谈。刚要敲门,我又顿住了,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多么荒谬——我竟然以为新消息也许能让赖莉高兴起来。有个好消息,赖莉,肖恩并不是像咱们想的那样自个儿崩了自个儿,他是被一个疯子谋杀的,而且很可能不是那疯子的第一个受害者,也很可能不是最后一个。
但我还是敲响了门。这会儿还不算晩,我想象着赖莉坐在一片黑暗中,也有可能在里屋的一间卧室里歇息,从前厅看不到卧室透出来的灯光。还没等我第二次敲门,门灯就亮了起来,她打开了大门。
“杰克。”
“赖莉,我一直想着应该过来一趟,陪你聊聊。”
我知道她还没有听说那个消息——我和韦克斯勒说好了,由我亲自告诉她。他也不在乎这个。他正忙着重新启动调查,拟出可能的嫌疑人名单,把肖恩的车送去重新检验,再筛一遍指纹或者其他证据。我没有向韦克斯勒透露芝加哥那件案子的任何信息。我把这件事埋在心底,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是为了报道吗?因为我想要写一篇完全属于自己的独家报道?这是最简单的答案——被我用来安抚自己并未向韦克斯勒坦白一切而产生的局促不安。可在意识深处,我明白其实另有原因,有某种我也许不想深究的原因。
好长一段时间,我一动不动。我看过那些现场照片,但仍然没有做好准备来到这辆车里。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蔓延开来,车窗、顶棚和驾驶座的头枕上溅满了斑斑血迹。那是我哥哥的血。我感觉喉咙里哽着一大团东西,一阵恶心。我迅速从后座探起身子,看了看前方的仪表板和暖风控制开关,随即透过右侧车窗望向车外的韦克斯勒。一时间,我们俩目光相接,我不知道内心深处到底希望安全锁是开着还是锁上的。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或许该让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这会让大家都更轻松些,但我立即压下了这个念头。我知道如果真这么放过了,我会一辈子陷在这件事里不得脱身。
我伸手按下我这边车门的乘客解锁开关。一拉门把手,车门就开了。我跨出车门,望向韦克斯勒。雪落在他的头发和肩膀上。
“暖风是关着的,车窗起雾的原因不是暖风。我断定当时车里还有个人跟肖恩在一起,他们在交谈。就是那个狗杂种杀了肖恩。”
韦克斯勒的脸色看起来像是大白天见了鬼,这一切在他脑子里轰隆作响。现在已经不仅仅是一种理论上的推想了,他非常明白这一点。他几欲失声痛哭。“真该死!”他说。
“你看,我们都失误了。”
“进来吧。”赖莉说,“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事。”
我跟在她后面进了屋,走进厨房,她打开悬在餐桌上方的灯。她穿着蓝色牛仔裤、厚厚的羊毛袜和印着科罗拉多水牛队队徽的圆领运动衫。
“就在刚才,肖恩的案子有了新进展,我想当面告诉你,而不仅仅是在电话里通知一声。”
我们俩在餐桌边的椅子上坐下。她眼睛上仍然挂着浓重的黑眼圈,压根没心思化点妆遮盖一下。我能感受到她身上蔓延而来的痛苦与消沉,忍不住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我原以为可以逃避这种伤痛,但在这里,我无处可藏。她的痛苦占领了这座房子的每一个角落,也传染给了我。
“不,这不一样。一个警察永远不该像这样让他的搭档失望。要是我们在自己人的案子上都提防不了这些空子,我们还能办好什么差事啊?连一个他妈的记者都……”
他没有说完,但我想我知道他的感受。他觉得自己在某种意义上背叛了肖恩;我懂他,因为我也有同样的感受。
“现在还不算结束,”我说,“我们还可以弥补过去的错误。”
他仍然一脸凄凉。我安慰不了他。唯有自己才能原谅自己。
“我们不过就是损失了一点时间,韦克斯,”我还是尽我所能地安慰道,“我们回去吧,外面越来越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