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不止,他们就是在等她送上门来。要不然,又怎么解释这几个家伙会没头没脑地就这样冒出来?
我手一松,铲子掉到了地上。我转过身,看到乔就站在我下面右手边的地方,正看着莎拉。莎拉已经变成疯子出现幻觉时才会看到的东西——一团绿里泛黑的恐怖东西,每朝大街走一步,都要滑上一下。莎拉已经脱离桦树,却把桦树的生命力给吸光了——那株桦树在她身后缩成一团,已经变黑,枯萎,死了。从桦树里面变身出来的那团东西,看起来很像“科学怪人的新娘”的雕塑品,毕加索的手笔。莎拉的脸在这团黑里面,一下浮起来、一下沉下去,一下浮起来、一下沉下去。
莎拉看向他,不愠不火的眼神满是轻蔑,看得乔治心底暗自胆寒,双颊霎时冒火。“小子,”她说,“你现在强出头只是因为其他有教养的人都到别的地方去了。你为什么要让这个老头子牵着你的鼻子走?你就有一点教养,让女士通行吧。”
“我还没完!”她朝我大喊,哽咽的声音沙哑又粗嘎,“最坏的是他!你不懂吗?最坏的是他,她身体里面流着他的血,我没全部解决之前绝不住手。”
“现在就有人不让你走。”乔治·安布鲁斯特说时卖力摆出狠劲。
又传来一阵阴森的吱吱嘎嘎。她附身在桦树上面,把桦树变成了她的躯体,而且,她还想把桦树从地上拔起来。她若有办法,准会扑过来抓我;她若有办法,准会用桦树杀了我。用桦树柔韧的树枝勒死我。用桦树的叶片噎死我,弄得我像圣诞节的装饰。
“嗨,我要走哪里就走哪里,”她说,“有人跟我说过这里是公有地,没有人有权利不让我走。没有人有权利。你看过有谁不让我走的吗?”
我与救主同行
我抓起铲子开始挖地。“不行!”她在我背后不知哪里朝我大喊。我第一铲下去,就在地上挖出一个大口子,接下来每一铲,洞口都跟着加深,加宽。土很软,很好挖,底下长了一层纵横交错的细根,但铲子一插下去,马上就断了。
在主真道光中
“不行!你敢!”
我比你强,老家伙,她朝他走过去时在心底暗自念道。她直盯着他的眼睛,片刻没有移开,反而是他先垂下了眼睛,嘴角也好像抽动了一下,吐出舌头舔一下嘴唇,快得像蜥蜴。情况看来不错……还更好,他朝后退了一步。他朝后一退,他身边的那几个小鬼马上靠在一起,三个一组,缩成两个小集团。路这就让了出来,让她过去。卫理会的礼拜歌声缥缥缈缈的,悠扬又美妙,虔诚的乐音飘过旧怨湖平静的水面。听不太出来的嗡嗡赞美诗而已,没错,但是相隔数英里,依然美妙。
“不管他有多邪恶,凯拉和他做过的事没有一点关系,”我说,“你不可以抓她。”
“你没资格走在白人走的地方!”哈利·奥斯特回答,稚气未脱的青春期嗓音喊到最后一个字时破了,听起来像老鼠吱吱叫,让莎拉忍俊不禁。她知道这一笑有多笨,但她没办法——她就是拿她自己的笑没办法,男人盯着她的胸脯和屁股看,她不也一样拿他们没办法吗?要怪就怪老天爷吧。
“我就是要抓她!”“绿色贵妇”尖叫。吱吱嘎嘎、撕扯碎裂的声音更响了,这时还多了晃动的嘶嘶声,我没再回头看。我不敢回头看。我拼命加快挖掘的速度。“我一定会得到她!”莎拉大喊,声音逼得更近。她正朝我靠近,但我硬是不回头。讲到会走路的树和灌木丛什么的,我会坚守《麦克白》的教训,敬谢不敏。“我会得到她!他带走了我的孩子,我就要带走他的。”
“听懂什么啊,甜心?”她反问回去,没有丝毫退让。其他的人呢?其他人都跑哪儿去了?真要命!湖对面卫理会的人已经唱到了《信靠顺服》,飘来的歌声就算听得出来也只是嗡嗡响而已。
“走开!”没听过的声音。
我没回头,我绝不给她机会把我赶走。她在这里的力量更强,可能是因为这里就是出事的地点吧。是吗?我不知道,也不在乎。我只想把这件事处理完毕。碰到树根长得比较密的地方,我就改用修枝刀去砍。
她开始朝前走去,正对着德沃尔。她若再站在原地和他们拌嘴,准会出事。她心里知道,她也从来不怀疑自己的直觉。而且,她若是朝其他人走过去,他们这位老大准会从侧面冲向她,其他人就会跟着一拥而上。这戴着蓝色破军帽的老家伙是带头的,该对付的就是他。她也应付得来。他是很厉害,厉害到这几个小鬼对他言听计从,像他养的狗,至少目前如此,但他没有她的力量、她的决心、她的能量。说她其实还挺乐意作这正式对决的,也可以。瑞格警告过她要小心,在这些乡巴佬(不过,瑞格的用语是“大鳄鱼”)还没露出狐狸尾巴之前——还没确定他们有多少人,有多坏之前——别急着跟人家掏心挖肺,但她还是用自己的方式,她就是相信自己心底的直觉。好了,现在来了,才七个而已,而且,真算是大鳄鱼的也只有一个。
“不要动我!”
我全看到了。德沃尔的身影愈来愈淡、愈来愈淡,最后全都看不见了,只剩下两只眼睛,盖在蓝色的军帽下面,飘在那天大雨的午后(穿过他的身躯,我看到我的浮台已经被暴雨打碎,碎片拍打在堤岸上面)。我全看到了。我看到——
我飞快地回头看了一下。我之所以冒险瞄一眼,是因为这时她的声音里面夹着吱吱嘎嘎的怪声音——这吱吱嘎嘎的怪声音现在好像变成了她的声音。“绿色贵妇”不见了。那株桦树居然变成了莎拉·蒂德韦尔,莎拉的脸从交错的树枝和晶亮的树叶里面长了出来。沾着雨水的湿滑脸庞轻摇慢晃,一下散掉,一下合起来,又再散掉,然后再合起来。一时间,打从我到了这里就感受到的各种难解的怪现象都有了解答。她变幻不定的濡湿眼睛是人的眼睛。她那两只眼睛瞪着我,里面满是恨,还有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