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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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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嘶嘶的声音,像开啤酒或汽水时会听到的声音。带扣融掉了。骨头变成白色,化成细粉,像白糖做的。我以前做过噩梦,梦到墨西哥的小孩子在“亡灵节”时,把串在长棍子上的尸体当棒棒糖吃。碱水渗进莎拉骷髅头泛黑的凹洞里去。她早慧的天才,她狂笑的灵魂,可是一度长居在这凹洞深处的。碱水渗入之后,骷髅头的眼眶随之扩大,那表情看起来先是惊愕,而后忧伤。

“你休想打我们跟前过去,”德沃尔说时举起两只手,“想都别想!我说得对吧,伙计们?”

下颚掉了下来,牙齿的残根嘶嘶化为乌有。

我举起一只手盖住额头,想把这些幻象赶掉。这时,身后湿漉漉的灌木丛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乔和她奋力阻挡的那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还在打。我把手伸进帆布袋的裂口,像医生撑大病人的伤口一样,用力一扯。一声低低的“啪”,帆布袋的裂口应声扩大,裂到了两头。

“你哪会懂,”麦克斯韦尔·贾里德说,“你,永远都搞不懂。你不是那里的人,那里是我们的地方。”

里面就是这对母子的遗骸——两个发黄的骷髅头,前额对着前额,像在说悄悄话;一条褪色的女用红皮带;一堆烂掉的衣服……还有一堆骨头。两副胸廓,一大一小;两副腿骨,一长一短。莎拉和基托·蒂德韦尔的遗骸,埋在湖边近一百年。

“散步养生,”我说,“法律没有禁止吧。这大街是乖的狗跟疯的狗都可以来的地方。你自己说过。”

这时,大的那个骷髅头转了个方向,用空空的眼窝瞪着我看,上下两排牙齿咔嗒一声打在一起,像要咬我,堆在下面的其他骨头跟着开始咔咔啦啦乱动起来,好不阴森。这些骨头都很脆,有很多凹洞,一碰就碎。红色的腰带也一上一下不住扭动,生锈的带扣往上伸,像蛇头。

那东西大声咆哮,像疯狗狂吠。有木头断掉的声音,很大声,像门被人用力一掼应声而碎,乔痛得哀号。我赶快去抓翠苗圃的手提袋,打开来,这时——

那年夏天的午后……一八九八年是吧?还是一九〇二年?一九〇七年?无所谓了。那年头,不管是哪一年都一样,好像时间全都静止不动。那年头,在老一辈的记忆里就等于黄金时代。那是“以前”的国度,那是“我小时候”的乐土。太阳洒在万物之上;美好的金色阳光,无休无止的七月末的阳光。湖水蓝得如梦似幻,缀着千百万颗璀璨的粼粼波光。大街呢?铺满柔细的野草,宽阔如林荫大道。这是林荫大道没错,是这里的人可以尽情挥洒的地方。这大街是交通的干道,是小镇纵横交错的缆线里面最重要的一条。我先前就一直觉得有这些缆线在——连乔还在世时,我就已经感觉到有这些缆线埋在表面之下,源头就是在这里。居民在大街上散步,沿着旧怨湖东边往南、往北漫步,一小群、一小群,在天边堆着层层白云的夏日里笑语不断。那些缆线就是从这里开始延伸出去。我看着看着忽然就懂了,先前把他们想作是火星人,想作是性情凶残、心机深沉的外星人,真是大错特错。这条阳光灿烂的大道东边,有大片黝暗的森林、沼泽、谷地,阴森在目,惨剧就躲在阴暗里面,蠢蠢欲动:伐木时一脚踩空,难产时医生还没从城堡岩坐马车赶到孕妇就已身亡等等,不一而足。这里的人没有电,没有电话,没有救难队,没有人可以依靠——除了彼此和上帝,只是,连上帝在这里也已经有人开始半信半疑。他们活在森林和树木的暗影里面,但在艳阳高照的夏日午后,他们会到湖边来。他们只要到大街来,相视一笑,就真的到了TR——我现在已经觉得这TR就正是我说的神游物外之境。他们不是火星人,他们只是卑微的小人物,活在黑暗的边缘,如此而已。

哈利——其他人叫他爱尔兰人是因为他长了一头胡萝卜色的红发——抓着百般挣扎的小男孩,笨手笨脚地像大熊抱,走到湖边就两个一起下水。小男孩挣扎得更厉害了,头上的草帽掉进湖里,在水面上漂。“抓住!”哈利喘着气喊。弗雷德·迪安跪在湖边伸长手捞起草帽,草帽不住滴水。弗雷德的眼睛恍惚失神,表情很像拳击手再过一回合就要用担架抬出去。莎拉·蒂德韦尔在他们身后已经开始发出嘎啦的声音,从胸口、从喉咙深处发出来的声音——这声音跟小男孩紧握的拳头一样,此后会一直在德雷珀·芬尼的脑海里面不断回荡,直到他跳下伊德兹采石场方才停止。贾里德的手加大力道,一边勒一边冲刺,全身汗流浃背。他那一身衣服上沾的汗,后来再怎么洗也洗不掉,等他想到这些汗可以叫做“杀人汗”,他就把衣服一劳永逸地烧了。

我懂。看一看弗雷德·迪安和哈利·奥斯特等几个人荧荧闪烁的鬼影,我真的懂。他们不只是鬼影,他们还是开往另一年代的窗口上的毛玻璃。我看到了——

哈利·奥斯特也想要一劳永逸——永远摆脱掉这一切,绝不再见这些人,尤其是贾里德·德沃尔,他现在觉得德沃尔根本就是恶魔撒旦。哈利没办法回家,没脸见他的兄弟,除非这场噩梦结束,永远深埋。还有他母亲!他怎么敢再面对他深爱的母亲!布里奇特·奥斯特有甜美的爱尔兰圆脸蛋,有渐灰的华发,有温暖宽厚的胸脯。布里奇特永远不吝给他宽慰的话、安抚的手;布里奇特·奥斯特已经在羔羊宝血里得到救赎,洗净罪孽;布里奇特·奥斯特正在他们的餐会上替大家分馅饼,就在新盖的教堂里面。布里奇特·奥斯特是他亲爱的妈妈——若他万一被抓进法院以强暴、殴打妇女的罪名受审,即使受害者是黑人妇女——他怎能再面对她呢?或她怎肯再面对他?

“你以为你是要去哪里?”他朝我大喊。

“迈克,”乔大喊,“快!快!”

我再往前走,朝那团不停散发的寒气走过去,朝他的气味走过去——这种病人的味道,我先前遇见他时,他身上就有。

我把手提袋里的小袋子拿出来,伸手就把里面塞的塑料瓶子抓出来。“安息”,小磁铁字母拼出过这两个字,又是一个小字谜。一条信息躲过守卫的法眼偷渡出来了。莎拉·蒂德韦尔是很可怕,但她太小看我的乔……她也太小看我们多年相依培养出来的心有灵犀。我那天到翠苗圃时,买了一瓶碱水。现在我打开瓶口,把碱水倒在莎拉和她儿子的遗骨上面,冒出一股白烟。

其他人全都咕咕哝哝表示同意——我想你在现在的摇头族或帮派的小喽啰身上应该都看得到——但声音听起来很远,与其说有威胁还不如说很悲伤。这个套着贾里德·德沃尔衣服的人略有一点实体的感觉,可能是因为他生前就是个虎虎生风的人物吧,也可能是因为他刚死不久。但其他的,顶多就像投影罢了。

“那时候是另一副样儿。”德沃尔说,“你刚来这里的时候,努南,可以往北一连走上三英里到光环湾,一路在大街上也只看到十来个人。劳动节过后,就连一个鬼影儿也遇不着了。在湖的这一边,你要走过大片乱生的野树丛,还要绕过倒下来的树木——等这场暴风雨过后,倒下来的树准会更多——搞不好还要绕过一两处横七竖八乱倒的树,因为,现下这年头,镇上的人都不再像以前那样懂得齐心合力一起维护这里的景观了。但在我们那时候——!树林子比现在要大得多,努南,间隔的距离也拉得更远,所以邻居对大家来说就很重要了,差不多等于是你的生活圈。在以前那年头,这里真的是一条街。你懂吧?”

所以,他把紧紧抓着他的小男孩用力扒开——基托抓过他,在脖子侧面抓出一道刮伤,那天晚上,哈利跟他亲爱的妈妈说这是他没注意而被灌木丛的刺刮到的,也让他亲爱的妈妈在他的伤口上亲了一下——一把按进水里。基托仰着脸看他,脸在水底下晃晃悠悠。哈利还看到一条小鱼甩着尾巴从一旁轻巧地游过去。河鲈吧,他想。一时间,他知道这小男孩看到了什么。这张棕黄的小脸,罩在粼粼的一层银色波光下面,一定看到了把他压在水里的这个人。存心要淹死他的这个人。哈利马上把这念头压下。不就是一个小黑鬼么,他在心底叮咛自己一句,无助又绝望。你说他是什么?就是一个小黑鬼!跟你没啥关系的人。

“那就让我懂,”我说,“让我相信那什么鬼地方真的是你的地方。”我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那几个影影绰绰、半透明的人影,薄纱般的腐肉搭在荧荧的骨头上面,“跟我说你们做了什么事。”

基托有一只手臂伸到了水面上——黑褐色的手臂一直在滴水。哈利略往后靠,不想再被他抓到,但基托的手不是要抓他,只是朝上伸。五根手指攥成一个拳头。张开。攥成一个拳头。张开。攒成一个拳头。小男孩的扑打开始减弱,乱踢的两只脚也开始变慢,直视哈利的两只眼睛渐渐蒙上一层怪怪的恍惚,但就是那只朝上伸的手臂,还是伸得笔直,手指还是一下张开、一下握紧,一下张开、一下握紧。德雷珀·芬尼站在岸上乱喊,心想现在一定会有人过来,看到他们做的这件可怕的事——其实应该说是他们正在做的这件可怕的事。要知道你们的罪必追上你们,《圣经》里说过,一定会的。他张嘴是要跟哈利说快住手,现在撒手应该还来得及,放他起来,留他一命,但他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在他身后,莎拉只剩最后一口气。在他眼前,莎拉的小男孩笔直伸着一只手,一下张开、一下握紧,一下张开、一下握紧,手的倒影在水面上晃漾。德雷珀心想不要再那样了,怎么那只手一直那样?好像祈祷得到应验似的,小男孩伸得笔直的手肘开始弯曲,手臂开始放松,手指再攥成一个小拳头,然后就不动了。这只手还晃了一下,接着——

我停下脚看着他,心里略有了一点兴趣。时间很赶,我急着要把事情做完……但我不知道又不行,而我认为德沃尔现在也想跟我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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