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其他的呢,就跟这里的人说的一样,就是献殷勤和求爱了。
兰斯的老爸有三个孩子,但兰斯是他唯一放在心上的孩子。(“他那女儿比阴沟里的老鼠还要疯,”比尔下了一句评语,口气不痛不痒的,“听说关在加州的一家疯人院里。我好像听人说也得了癌症。”)虽然兰斯对电脑和软件没一点兴趣,但这反倒好像让他老爸更加开心,反正他已经有一个儿子帮他把事业经营得很出色了。不过,兰斯·德沃尔同父异母的长兄有一件事不行:他不可能生出个一儿半女。
“喜欢走旱路,”比尔说,“我知道加州那边很多。”
“我想我明白。不管怎样,打从麦克斯韦尔·德沃尔上一次在TR长居到现在,已经隔了六十五年的时间了。你知道他离开这里之后发生的事,对不对?”
“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他看我的眼神露出一丝惊讶,接着又罩上了一层薄雾,但他眨了一下眼睛,雾就散了。“那就改天再跟你说——也不是什么秘密——但我得在十一点的时候赶到哈里曼家,替他们检查油槽泵。我可不想被他们打入冷宫。总之,我要说的是这一句:兰斯·德沃尔在这里是人见人爱的小伙子,垒球只要打得准,一打出去就有三百五十英尺那么远,直直打进树林子里去。这里没人的年纪够老,会拿他老爸来排挤他——礼拜二晚上在沃林顿,绝没有人会这样——也没有人会拿他家里还有一点银两的事来给他脸色看。哎呀,这里夏天的时候,有钱人多着呢,你也知道。虽然没一个像麦克斯韦尔·德沃尔那么有钱,但也只是大有钱人和小有钱人的差别而已。”
他说得不对,我自己就因为还有一点钱,所以知道不对。财富跟李氏地震分级一样——只要过了某一点,每往上跳一级,就不是二倍或三倍的差别,而是吓死人、很恐怖的好多倍,想都不敢想!菲茨杰拉德的话就一语中的,虽然我觉得他并不真的相信自己看出来的道理:大有钱人跟你我都不一样。我想跟比尔说这一句,但还是闭嘴没说。他有油槽泵要修。
凯拉的父母相识,是靠一小桶啤酒卡在泥地的洞里作媒的。那时,玛蒂正用手推车把礼拜二晚上要送到垒球场去的啤酒,从大屋这边推过去。她从餐厅出发后,一路走得都还顺利。只是,那礼拜先前下过一阵豪雨,导致手推车后来卡在一摊软泥里出不来。兰斯那一队当时正好是打击的一方,兰斯坐在长椅的末端,等着轮到他上场击球。他看见一个年轻女孩穿着白色短裤和蓝色的沃林顿马球衫制服,正死命要把手推车从烂泥里推出来,便走过去帮忙。三个礼拜后,两人已经形影不离,玛蒂也怀了孕;再过十个礼拜,两人结为连理;三十七个月后,兰斯·德沃尔却已经躺在棺材里,夏日傍晚的垒球赛和冰啤酒就此永别,他的林中放歌就此永别,他的父职就此永别,他和他挚爱的美丽公主就此永别。这是另一个提早退场的例子,终结了“以后一直过着幸福日子”的童话。
玛蒂·德沃尔原名玛蒂·斯坦切菲尔德,不算TR本地人,而是莫顿那边来的。她爸爸是伐木工人,妈妈在家里开家庭美容院(以乡下人的婚姻标准看,还真是天作之合的绝配)。他们生了三个孩子。有一天,戴夫·斯坦切菲尔德在洛威尔的一处弯道,开着满载纸浆的大卡车不慎冲进了凯瓦汀潭。身后留下的孀妻据说因此得了“失心疯”,没多久就跟着共赴黄泉去了。除了必须为伐木工和卡车投保的强制险外,斯坦切菲尔德没有其他任何保险。
这像格林童话里的故事,对吧?只消去掉屋子后院的费雪牌玩具,地下室美容院里的两台立式头发烘干机,车道上那辆生锈的丰田车,是差不多: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贫困的寡妇带着三个子女清苦度日。
玛蒂便是这故事里的公主——贫困但美丽(她真的很漂亮,这一点我可以亲自作证)。接着,王子驾到。在这故事里面,王子是一个高高瘦瘦但有点口吃的红发小生,叫做兰斯·德沃尔。他是麦克斯韦尔·德沃尔垂暮之年才生下的小儿子。兰斯遇见玛蒂的时候年方二十一,她也才刚满十七。两人初识是在沃林顿,玛蒂暑假在那里打工当女侍。
兰斯·德沃尔那时住在湖对面的上湾。每逢礼拜二,沃林顿都有杂牌军垒球比赛,由镇上的居民自组一队和度假旅客这边凑合出来的一队对打。兰斯常常划独木舟到湖的这边来打球。垒球对兰斯·德沃尔来说是天赐的至宝。站上本垒板,一棒在手,谁会管你太高、太瘦?更没人管你是不是口吃!
“他把沃林顿那边的人都搞糊涂了,”比尔说,“搞不清楚他到底该算哪一队的——不知是该放在主队还是放在客队里。兰斯自己倒不在乎,他打哪一队都好。而不管哪一队,也都喜欢有他在队里,因为他既是重炮手,守内外野也很厉害。他们常要他守一垒,因为他个子高,但他守一垒实在是浪费。守二垒或当游击手的话……唉呀呀!那跳起来转身之漂亮啊,跟努里耶加一样!”
比尔·迪安没把他们认识的过程讲得多详细。他只说:“他们是在球场上认识的——女的推着啤酒出来,手推车卡在泥地里面,男的帮她把手推车弄出来。”
玛蒂自己对这件事也未多谈,所以我知道得不多。只是,我猜也猜得出来,虽然小细节可能有误。但我敢跟你打赌,一赔百,大部分的细节我都没说错。我在那年夏天,专门知道我根本没必要知道的事。
别的先不提,天气一定很热——一九九四年是十年来最热的一年,七月又是那一年最热的月份。克林顿总统被纽特和共和党抢尽风头,大家都在说“滑头威利”可能不打算竞选连任。鲍里斯·叶利钦据说不是死于心脏病就是会死在戒酒中心。红袜队的战绩好得说不过去。在德里镇,约翰娜·阿伦·努南早上起来可能有一点不太舒服。果真如此的话,她一直没跟自己的老公说。
我好像看得到玛蒂穿着那身蓝色的马球衫,名字用白线绣在左边的胸口上,白色短裤和她晒成褐色的腿形成养眼的反差。我也好像看得到她头上戴着蓝色的广告帽,有红色的沃林顿的“沃”字印在长长的帽檐上面。一头金黄带褐的秀发绑起来,穿过帽子后面的开口,垂在衬衫的领子上。我好像看得到她使劲要把手推车从烂泥巴里拉出来,又怕打翻桶里的啤酒。她的头垂得低低的,帽檐的阴影遮掉一整张脸,只露出嘴和小小的下巴。
“我——我——我来——帮你。”兰斯对她说。她抬起头来,帽檐的阴影移开了。他看见她那双蓝色的大眼睛——她会遗传给他们女儿的大眼睛。只消看一眼这双清澄的眼睛,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化干戈为玉帛。他对她一见钟情,一如天下所有坠入爱河的男孩。
“你是说努列耶夫是吧?”我说。
他耸一下肩:“重点是真好看!大家都很喜欢他。他跟大家都能打成一片。下场打球的以年轻人居多,你也知道。年轻人看的只是你打得怎样,而不是你的身份。此外,他们有许多人根本就搞不清楚麦克斯韦尔·德沃尔是哪根葱。”
“除非读《华尔街日报》和电脑杂志的人。”我说,“在这些报纸杂志上面,动不动就会看到德沃尔的名字,跟你在《圣经》上动不动看到‘上帝’一样。”
“不是说着玩的?”
“嗯,我想电脑杂志里面,‘上帝’这两个字写成‘盖茨’的机会更多,但你明白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