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那天把凯从马路上抱走的时候,她说过要是你生气,她就到白奶奶那里去。你父母都死了,这白奶奶——”其实,我根本就不必问,只需做一下简单的联想,不就知道了么。“罗杰特·惠特莫尔就是白奶奶吧?德沃尔的那个助理?但那不就是表示——”
“凯跟他们住过。对,没错。我先前让她去看爷爷,直到上个月下旬才停,那个罗杰特当然就跟着一起。已经相当多次了,一个礼拜总有个一两次吧,有时还在那边过夜。她很喜欢‘白爷爷’——至少刚开始时很喜欢——而对那个鬼见愁的老女人更是绝对喜欢。”我觉得玛蒂在夜色里好像打了一个寒战,虽然当时并不怎么冷。
“那时德沃尔打电话说他要到东部来一趟,参加兰斯的葬礼,也问他到时候可不可以看看孙女。客气得跟加了一大堆糖精似的,他那时啊,好像一开始兰斯跟他说要娶我时,他想拿钱把我打发掉的事根本就没发生过一样。”
“我还挺幸运的,你不觉得吗?先是嫁了一个有钱得要命的人的儿子,等他死后,又由另一个很有钱的人出面保护。搞不好接下来我要搬去跟唐纳德·特朗普住。”
“别这样。”
“话说回来,搞不好连我自己都会相信有这种美事。可惜,不知有没有人注意到我这幸运儿玛蒂,到现在还住在活动拖车屋里,连健康保险也付不起,孩子的预防针多半要靠低收入户的补助到卫生局去打。我父母在我十五岁时就死了。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但都比我大很多,也都搬到别的州去住了。我父母两人都是酒鬼——虽说不会打人,但虐待还有很多种别的方法。我就好像住在……住在蟑螂宾馆里面长大一样。我爸是伐木工人,我妈是个老派美容师,最大的志向就是拥有一辆玫琳凯的粉红凯迪拉克。我爸淹死在凯瓦汀潭。我妈六个月后也因为酒醉呕吐,把自己给噎死了。听到这里,觉得还精彩吧?”
“不好意思,我不太喜欢。”
“我妈下葬后,我哥休伊说他可以带我回罗德岛去跟他住,但我看得出来他太太还没发疯,不会甘心乐意把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带回家养;我也不会怪她。何况,我才刚加入拉拉队校队第二队。现在看起来挺无聊的,但那时对我可是大事。”
“对。”
“但为什么呢?你甚至都不认识我们。”
“因为……”我一时语塞。我大致记得那时我很希望乔可以在场帮忙,靠我的大脑把声音借给她,这样我就可以开口把话说给玛蒂听。但乔没来。这下子我只能单打独斗。
“因为,我在这时候找不到有什么事可以让我发挥一点用处。”我终于挤出这一句,同样吓了我自己一跳,“而且,我是认识你们的啊。我吃过你为我做的晚餐,我念故事书给凯听,她躺在我腿上睡着了……那天我把她从马路中间抱走的时候,也许还救了她一命。谁知道呢?说不定还真是救了她一命。你知道中国人管这叫什么?”
我其实没要她回答的意思,这问题只是应修辞需要而来,不是真要问她,但她又吓了我一跳,还不是最后一次:“救人一命,就要负责。”
当然是大事,尤其是对一个父母都是酒鬼的孩子更是如此。家里仅剩的一个孩子,还要眼睁睁看着恶习一点一滴侵蚀自己的家,那绝对是全天下最孤单的感觉。酒店关门之后,最后一个走的人请关灯。
“最后,我搬去和姑妈弗洛伦斯一起住。沿着公路往下再走两英里就是她家。我们花了三个礼拜,终于搞清楚我们两个人谁也不喜欢谁,但还是硬撑了两年。后来,就在我高二升高三的那年暑假,我在沃林顿打工,遇见了兰斯。他跟我求婚的时候,弗洛伦斯姑妈不肯答应。等我跟她说我怀孕了,她就把我赶了出来,这也就免了要她答应。”
“你接着就休学了?”
她咧嘴笑了笑,点一下头:“我不想让人连着六个月看我像吹气球一样一直膨胀。兰斯也支持我,他说我可以考同等学力测验。我去年就考过了,不难考。现在凯和我两人自力更生。就算我那姑妈愿意帮忙,她又帮得上什么忙呢?她在城堡岩的戈尔特斯工厂里工作,一年才赚一万六。”
我再点一下头,想起我上次收到的法国那边的版税,差不多也是这个数目。我上一季度的版税。接着,我又想起我遇见凯那天,凯跟我说的话。
“对。这问题也关乎什么是好的、对的事情,但我想最主要还是因为我想做一点有用的事。回想我太太死后这四年我过的日子,什么也没有,连一本害羞的打字员玛乔丽邂逅陌生帅哥的小说也没有。”
她坐在那里想了一会儿,呆呆看着一辆满载的大卡车从公路上呼啸而过,头灯亮得刺眼,车斗上的原木在车头后面左右摇摆,像大胖子妇人的臀部。“你少当我们的拉拉队,”她终于开口说了,声音很低,没想到口气还很凶,“你少跟他一样,像帮垒球场上每周都变的自己的球队加油那样,也当我们母女的拉拉队。我知道我是很需要帮忙,但你的好意我只能心领,不能接受。这不是球赛,凯和我不是在比赛。你懂吗?”
“懂。”
“你该知道镇上的人会怎么说,对不对?”
“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