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还在当她的委任律师的时候,是不可以展开追求攻势的,”他说,“违反伦理,也不保险。但之后呢……世事难料。”
“是这样没错。”我的回答听在自己耳里,跟有时你遇上偷袭的反应一样,像是从别人嘴里出来的。像收音机或录音机吧。这是我们故友的声音,还是留声机?我想起了他的手,修长的手指头,没戴戒指。跟莎拉在那张老照片里的手一样。“是啊,世事难料。”
我们说了再见,我便枯坐在椅子里,呆呆看着没声音的棒球赛转播。我想过站起来去拿一罐啤酒,但要走到冰箱那边好像太远了——远得像是场游猎。我一片浑噩,心里隐隐作痛,之后却又觉得这样反而好。伤心却又放心,大概可以这么说吧。他配她会不会大了一点?不会,我想不会。他们配起来年龄正好。白马王子二号,这一次还是穿三件套西装的。玛蒂的异性缘这一次可能终于转运了。若真是这样,我也应该替她庆幸。我应该替她庆幸,也觉得放心。我可是有书要写的,所以就别再把白色运动鞋在薄暮里衬着红色细肩带连身裙的莹白光彩放在心上了,她手上那根烟在夜色里面舞动的星火也是。
不过,我还是忍不住觉得孤单。从我那天在68号公路上看到凯拉穿着小泳衣和夹脚拖鞋沿着白色的中线大踏步往前走到现在,第一次有孤单的暗影袭上心头。
“这还不是重点。”等他终于可以再把句子讲完整的时候,他跟我说,“你应该知道重点在哪里,对吧?”
“我知道,”我说,“他怎么会笨到这个地步?”我指的是德金,不是德沃尔。但我想约翰当然清楚,我们指的其实是他们两个。
“埃尔默·德金不过是缅因州西部森林区里小镇上的小律师,他哪想得到守护天使送给他的大礼也可能害他原形毕露!还有,他也买了船呢。两个星期以前,舱外双引擎的,很大。好啦,迈克,主队在九局下半连轰进九分,锦标现在是我们的啦。”
“你说是就是啦。”我的手这时却另有所图,松松握拳,打在茶几平滑、坚硬的木头台面上。
“喂,还有,那天的垒球比赛也不是一无所获。”约翰这时讲话还是忍不住会咯咯笑上几声,像不时有气球破掉。
“喂?”我对着话筒说。
“迈克,有消息跟你说。”约翰说。他听起来兴奋得像要掀开屋顶了,“罗密欧·比索内特这名字怪是怪,但他替我找的私家侦探可一点也不怪。私家侦探名叫乔治·肯尼迪,跟那个演员一样。他很行,手脚又快,他真该到纽约来工作。”
“若这是你想得出来的最大的恭维,那你还真是该少待在纽约一点。”
他继续往下说,好像没听到我这一句:“肯尼迪的正职是在保安公司里当差,其他的事全都算兼职。真可惜,我说真的。他可以说是光靠电话就弄到了这些呢,不可思议。”
“到底是什么让你觉得不可思议?”
“嗯?”
“我迷上她了。”
“她?”
“玛蒂,”他慢慢地说,“玛蒂·德沃尔。”顿一下,再说,“迈克,你在听吗?”
“在听。”我回答他,“话筒没抓稳,不好意思。”其实话筒往下溜还不到一英寸,但听声音很像。就算不像,那又怎样?讲到玛蒂,我这个人——至少在约翰的心里——应该是最不可能的人选,像阿加莎·克里斯蒂小说里最没有嫌疑的庄园员工。他才二十八岁,要不就三十吧。他可能想都没想过,会有另一个年纪比他大十二岁的男人也迷上了玛蒂……就算想到了,也顶多想个一两秒,就会自己用荒唐、可笑打发掉了,跟玛蒂看到乔和那个穿褐色休闲外套的男人时的反应一样。
“钱啊,兄弟。”又是那种让我有一点讨厌但又放心的口气,“埃尔默·德金从五月起办成了下述事项:付清车贷,付清房贷,兰奇利湖区的度假小屋,还清先前拖欠孩子的赡养费,他要扛九十年的赡养费——”
“哪有人要扛九十年的孩子赡养费!”我回他一句,但只是脱口而出、随便说说罢了……事实上,我自己也愈来愈兴奋,“不可能,得了吧你。”
“那就看你是不是连生了七个啊。”约翰说完,爆出一连串笑声,轰天价响。
刹时,我心里浮现出那张志得意满、圆滚滚的脸,像丘比特之弓的嘴,还有看起来像涂了指甲油、有一点娘的手指甲。“不会吧。”我说。
“会啊。”约翰说的时候,还止不住笑,听起来根本就像有神经病——躁郁症的躁那一边,郁不见了,“真的啊!年龄从十……四岁到三……岁!他那一根还真是好……好……忙啊!好有……威……力啊!”依旧笑得停不下来,搞得我跟他一起爆笑如雷,像被他传染一样。“肯尼迪会把他的全……家福……传……真给我!”我们两个完全失控,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一起大笑。我心里浮现约翰·斯托罗一个人坐在他纽约公园大道的办公室里面,高声狂笑,跟疯子一样,吓死帮他打扫的保洁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