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很高兴听你这么说,真的。”我觉得他说的是真心话,但听起来就是不太像比尔。反正不像先前那个欢迎我回来的比尔。
“我在找一些我那边湖区的老资料。”我跟他说。
“你是说莎拉和红顶小子?我记得你一直对他们的事很有兴趣。”
“没错,是他们,但也不只是他们,其他很多历史也在内。我跟梅泽夫太太聊过,她跟我说起诺尔摩·奥斯特的事,就是肯尼的父亲。”
这时,电视忽然关了。本特的铃铛跟着发出一声清脆的叮铃,然后一切回到原状。我心里却好过了一点。我没说谎……我从不说谎,我从不说谎!
就看我要不要相信。
就看我的决定。
我上床入睡,一夜无梦。
那时,我已经习惯一大清早就开始工作,赶在书房热得像蒸笼前先写一会儿东西。我会先喝一点果汁,随便吞几片面包,再坐到IBM打字机前面,一直写到中午。“信使”版球在我眼前舞动、旋转,一页页稿纸从打字机里浮上来,上面印满了字。老戏法,这么怪异,这么奇妙!我从来就不觉得这是工作,虽然我说这是“工作”。我只觉得像是在跳一种很怪的脑力弹簧床,那些弹簧把人世的重量全都暂时从我身上拿开。
“‘你这小丑。’思特里克兰德骂了一句。”我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说。这句话一脱口而出,电视上的频道马上就跟着换,从棒球转播换到《全家福》再换到重播的《莱恩和史丁比》。我低头看一眼遥控器,遥控器还放在我先前搁着的茶几上面没动。这时,电视频道又换了,它要我看的是亨弗莱·鲍嘉和英格丽·褒曼。背景里有一架飞机,我不用拿遥控器去掉静音就知道,亨弗莱在跟英格丽说那架飞机在等着她上去。这是我妻子生平最爱的电影,每一次看到结尾必哭无疑。
“乔,”我说,“你在这里吗?”
本特的铃铛响了一声。很轻、很轻。屋里的鬼有好几个,我敢说……但今天晚上,我头一次敢确定现在和我在一起的是乔。
“他是谁啊,甜心?”我问道,“我是说垒球场上的那个男人,他是谁?”
本特脖子上的铃铛挂着没动,一声不响。但是,她是真的在这房间里面。我感觉得到,像屏住的一口气。
写到中午时,我会休息一下,开车到巴迪·杰利森的“油脂大会堂”,好好吃一顿不健康的大餐,回来再写个一小时左右。之后,我去游泳,再在北厢的卧室里好好睡个长长、无梦的午觉。至于别墅南端的主卧室,我连头都不太伸进去;就算梅泽夫太太觉得这很奇怪,她也从没表示过什么。
礼拜五,十七号的时候,我吃过午餐回别墅的途中,在杂货店停了一下,想替我的雪佛兰加油。全能修车厂也有加油泵,汽油还便宜个一两分,但我不喜欢那里的感觉。就在我站在杂货店门口的自助加油机前远眺着群山发愣的时候,比尔·迪安的道奇公羊也开到了安全岛的另一边停住。他从车上下来,朝我一笑:“近来好吗,迈克?”
“不错啊。”
“布伦达说你写得很带劲啊。”
“是啊。”我说。我刚想问二楼坏掉的空调修得怎么样了,话到舌尖又刹住了车。我对自己刚重拾的写作能力还相当担心,不敢贸然改变写作的环境。笨吧?或许。但有的时候,你相信怎样事情就会怎样,这跟信仰里说心诚则灵是一样的意思。
我想起那天我和玛蒂、凯共进晚餐回来后,在冰箱门上看到的那句讨厌的嘲笑短句:blue rose liar ha ha(蓝玫瑰骗子哈哈)。
“他是谁?”我的声音已经在发抖,听起来泫然欲泣,“你和那个男人到这里来干什么?你们是不是……”但我没办法问她是不是真有事情瞒着我?是不是背着我有外遇?虽然她在这里可能只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但我还是问不出口。
电视频道从《北非谍影》换到所有人都爱的大律师,佩里·梅森,“夜间时光”。梅森的死对头汉密尔顿·伯格正在盘问一个模样慌乱的女子,这时电视的声音忽然大声响起,吓得我跳了起来。
“我没说谎!”那位很早以前的电视女星大喊一声,还转过头来朝我看了那么一下子,看得我目瞪口呆,因为我在她五十年代黑白片的脸上,看到了乔的一双眼睛。“我从不说谎。伯格先生,我从不说谎!”
“我就是觉得你在说谎!”伯格回她,朝她走近一步,恶狠狠盯着她看,像吸血鬼,“我就是觉得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