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作画(二)
“我希望一月中旬就能在沙滩上向南漫步四百米左右。”
你办得到,我对自己说,容易得很。不过十七步嘛,没啥大不了。
她吹了声口哨,“走四百米,然后再走回去?”
第三天早上,我哄着自己不用拐杖走出浓粉屋十步,实际上走了五十五,或说大约九十码,来回一趟。一星期后,数字上升到了十七……如果你把那些数字累加起来,就会得到一百五十三的总数。我会在单程的尽头回望我的小屋,看起来好远啊,真把我惊得目瞪口呆。同时也想到不得不徒步走那么远才能回屋,又难免心头发颤。
她当真打了个寒战。“我的第一印象……别笑话我……是骷髅大游行。成百上千个骷髅,围着房子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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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没那么联想过,但她的言下之意我却能领会。“我倒觉得那让人平静。”
这儿的雨天无论如何也不算多——要不然佛罗里达也不会有“阳光州”的美誉。随着我南行的漫步逐渐拉长阵线,第一天清晨看到的黑色斑点最终扩大成了两个人影——至少,大多数日子里是两个人。其中之一坐在轮椅上,戴着一顶帽子,我认为是顶草帽。另一个便推着轮椅走,然后坐在她身边。他们的身影一般在清晨七点左右出现在沙滩上。有时候,推轮椅的人会留下另一位坐在轮椅里,独自走开,回到轮椅边时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在朝阳下晶晶闪烁。我猜想是个咖啡壶或早餐托盘,也可能用托盘盛着咖啡器皿。他们很可能就住在有橘色屋瓦的大庄园里,八九不离十。那是我在杜马岛上能见到的最后一栋屋舍,在主路的尽头,再过去,路就会消失在旺盛繁密、几乎覆盖大半个岛屿的野生丛林中。
她轻笑一声,似乎颇有怀疑。“好吧……就说到这儿吧。仁者见仁。你想回屋去吗?我可以炒几个鸡蛋。甚至可以在蛋液里撒点胡椒粉和蘑菇。”
“我不知道,大概一两处吧。”但根据杰克对我说的,我估计没有别处会像杜马岛。
我想了想,然后摇摇头。
“不管别的,你该好好享受这里,”她说,“该是休息和疗伤的时候了。如果这一切——”她挥臂一揽整个海湾,“还不能治愈你,我真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够。只是……”
他一耸肩,“大概是土地产权争议之类的马拉松问题吧,我只能想到这点。需要我帮你去打探一下吗?”
“这——个?”我说着,在空中作出捏虫子的动作。一家人总会有密语,也包括肢体语言。我的动作对别人毫无意义,但伊瑟一眼便知,哈哈大笑。
锻炼能让人上瘾,风雨无阻。浓粉屋的第二层楼是一整间大屋子。地板上铺着一条玫瑰红色的机织地毯,面朝墨西哥湾的玻璃窗宽阔得惊人。除此之外,别无一物。杰克建议我把需要的家具列成清单,他可以到家具租赁店帮我搬回来,楼下的东西就是在那家店里搞到的……如果我认为楼下的货色还不赖的话。我跟他说,那样办很好,但我不想在二楼摆放什么家具。我喜欢那屋子的空旷。很容易唤起我的想象力。我说,我只要三样东西:普通的靠背椅一把,画架一个,还有一辆赛贝斯克健身自行车。杰克能帮我搞到这些东西吗?他当然能,而且三天之内就置备齐了。从那时起,每当我想画素描、着色,便去二楼,每当天气不适宜外出时,我也会上二楼去做运动。那把靠背椅是我住在浓粉屋时唯一和我休戚相关的家具。
“我这儿你当家。”
每天都多走几步,在身后留下盖戳般的脚印。杰克·坎托里有时带我到贝纳瓦街商厦购物,当圣诞节的装饰出现时,我注意到一个令人惊喜的细节:南行的沙滩足印都很清晰。右脚的跑步鞋底不再含糊,或许回程的最后几步才会被拖得模糊。
“车祸后,我第一次看到你不用拐杖就能站这么久。”
我是这么对自己说的,但没对伊瑟说过。
“杜马是怎么回事儿,杰克?距离佛罗里达闹市区不过九公里,沙滩这么美,却从没被开发?这是怎么回事儿?”
“没错,聪明人。美中不足的只是潮涌时的响声。我半夜里醒来,差一点儿尖叫起来!然后才明白过来,那是贝壳在海水里摇来摇去。我是说,我没猜错吧,是贝壳?千万别说不是。”
杰克安慰我说,这才十二月呢。“佛罗里达的旅游旺季,”他说,“感恩节和圣诞节当中的十一月,这个城市就死气沉沉,活像太平间。没八月份那么糟,但还是闷得要死。另外……”他抬手指了一下。当时我们正站在写有大红色13的信箱旁,我拄着拐杖,杰克一身牛仔毛边短装,印有摇滚乐队名字——“坦帕湾魔鬼鱼”的时髦衬衫,看起来活力四射。“这儿其实算不上是游览胜地。没看到人工训练的海豚吧?你在这儿只能看到七栋房子,数到那边最大的那栋屋为止……然后就只有丛林。顺便插一句,丛林里还有一栋屋,已经倒了,这是我在凯西岛听到的传闻之一。”
“正是。你觉得那声音像什么?”
我不能完全适应这里的空旷。“理论上,那里会非常安静,”珊迪·史密斯曾对我讲过,但我的头脑里仍是一幅沙滩正午的臆想美景:躺在毯子上晒太阳的恋人们互相涂抹厚厚的日光浴油,学生仔戴着iPod耳机玩沙滩排球,小孩子穿着松松的游泳服在岸边戏水玩沙,还有水上摩托在离岸四十英尺的海面上嗡嗡嗡地滑来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