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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作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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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没别人住这儿了?”

海滩似乎会永远如此延伸,在蓝灰色海湾和海滨燕麦草之间隔出一长条炫目的白带。远远的,我能看到一个斑点,也或许是一对儿。不然,这片令人叹为观止、可以直接搬上明信片的海滩就是彻底的渺无人烟了。当我面朝南时,看不到别家房舍靠近海滩,唯有一面屋顶,仿佛将一英亩的橘色瓷砖掩埋在棕榈叶间。那便是我之前就注意到的大庄园。我只需用一只手掌就能把它们遮起来,自觉很像《鲁滨逊漂流记》里的鲁滨逊·克鲁索。

“现在是没有。杰克说一月和二月间,别的屋子也会有人租,但现在恐怕只有我和他们住在这儿。岛上的其他地方只有纯粹的野生春宫图。植物疯长。”

我把拐杖靠在昨晚靠过的墙边,再下行走向温驯的微波水浪。在我的右手边,吊桥和凯西岛完全被我的住屋挡住了,不见一丝踪影。左手边——

“没。我只知道那是个男人,还有个坐轮椅的女人。我认为,她基本上天天在海边吃早餐。那反光的东西,我觉得是托盘。”

伤痕累累的肉体和灵魂不只是像专政的独裁者:它们就是独裁者。没有比痛苦更无情的暴君,没有比混乱更残酷的恶霸。只有当我孤身独处、其余所有声响都飘逝无踪时,我才渐渐领悟到一点:我精神上的损伤并不亚于身躯的残破。我试图扼死二十五年发妻,只因她在我让她离开房间后想擦去我前额的汗珠,这只是最不起眼的一桩事实依据。自车祸发生到分居离异的几个月里,我们没有做过一次爱,连试也没试过,尽管我相信这足以揭示更严重的问题,但这也不是关键所在。甚至连恼人的突发性暴怒也不是问题的核心。

“你该给自己弄辆高尔夫车。那样就能呼呼开到那儿,说声嗨。”

于是,这就成了我每天早上的惯例:喝橙汁,散步,喝酸奶,看时事新闻。我和罗宾·米德混了个脸熟,每天早上六点到十点她都主播头条新闻。日程很无聊,对吧?但专制统治下的国内劳工的表现也会显得无聊——专制喜欢无聊,独裁者最爱无聊——哪怕无聊的表皮下暗涌着巨变。

“早晚有一天我会走到那儿,说声嗨,”我说,“高尔夫车不适宜孩童使用。卡曼医生说过,要制订目标,然后努力实现。他们,就是我的目标。”

我摇摇头,“不,不。总数四百米。回程我打算滑翔。”我伸出双臂,假装示范。

第一天早上,我从浓粉屋走出了三十八步。第二天,我灌下一大杯橙汁后又走上沙滩,向南跋涉。这次走了四十五步,整个康复期里,我很难得不用拐杖而走这么远。我说服自己相信,其实只走了九步。这种脑筋急转弯就基于数字游戏。你走了一步,然后两步,三步,然后四步,再把你脑袋里的里程表扭回零点,如此反复九次。等你把数字叠加再乘以九,就得到了四十五的总数。要是你觉得这纯属莫名其妙的瞎搞,我也不会和你争。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开始往回走,但当一丝亮光从南面反射到我们这儿时,她停下了脚步。一闪,两闪。那两个小黑点般的人影又出现在沙滩那头。

比方说,我把清早的沙滩散步告诉了她,每天都比前几天多走几步,但没提数步子的数字游戏,因为听上去太傻了……或者说强迫症,用这个术语或许才能表达我的意思。

“有人。”伊瑟用手打着凉棚眺望。

3

“你不用精神病医生告诉你如何制订计划,爹地,”她说着,还一个劲儿地往南边望,“他们住哪栋屋?是像西部片里的大棚屋的那栋吗?”

确实能。

“我能肯定,就是那儿。”

我顺着这边走,一来因为我是左撇子,左转已成了我整个生命里最自然的事。二来,更重要的是,因为这边的海景可以尽收眼底。但我没走远,那天还不能进行“漫长的沙滩之旅”,我得确认自己能走回放拐杖的地方,无论如何那都是首要问题。我记得自己掉头往回走时,看到沙滩上自己的足印时大为吃惊。晨光中,每一个左脚印都像盖邮戳般坚定而果断,而大部分右脚印都含糊不清,因为我已习惯拖着那条腿走路,但走着走着,就连右脚印也清晰了。我数着回来的步子,总共是三十八步。那时,我的屁股又火烧火燎地悸动起来,巴不得立刻进屋,从冰箱里抓出一杯酸奶,再看看有线电视能否如杰克·坎托里声称的那样正常播放。

只有伊瑟似乎一如既往地在我的队伍里。只有伊瑟拒绝换制服。我从没感觉她变成了别人。伊瑟仍然在我的玻璃窗外,总想探进来。如果我没有每天给她发电邮,她就打我的电话。如果我没有每隔三天给她电话,她就给我打。对她,我也没有撒谎说自己要去海湾钓鱼,或去看看湿地风光。对伊瑟,我说的都是实话,而且是听上去不会觉得我是疯子的那部分。

“是我的邻居。目前,我唯一的邻居。起码,我是这么认为的。”

在我到达杜马岛的第一周里,异感允许我更轻松流利地支吾搪塞。汤姆·赖利、卡迪·格林和威廉·博兹曼三世——不朽的博兹曼——都给我发电邮,我都用超短句予以回复(我很好,天气很好,骨头在愈合),几乎和我真正的日常生活没有相关。他们的联络信函先是放慢频率,再渐次终止,我也不觉得有何遗憾。

“你跟他们打过招呼吗?”

核心在于,某种形式的脱身而去。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说法。我的妻子好像变成了……别人。我生活中的大部分人都感觉像是别人,而令人更消沉的是,我并不太在乎。一开始,我试图告诉自己,我成了一个经常想不起名字的人,甚至连关闭裤门的东西也想不起来该怎么说——链子?链条?拉绳?所以,想起妻子和生活本身时会有异感或许是挺自然的。我对自己说,会过去的,可当这个坎儿过不去,而帕姆亲口说她想和我离婚时,紧随暴怒而来的却是如释重负。因为,别人的异感现在可以成立了,至少对她可以了。现在,她真的是别人了。她褪下了弗里曼特制服,退出了弗里曼特团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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