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作画(二)
伊瑟的脸一下子亮堂起来,“那还用说。”从她红色的皮钱包里抽出的照片收在透明的塑胶套里。她把封套一掀,把照片递给我。我估计,这一次我没有流露出内心所想,因为她那满心欢喜的笑容(真的有点像傻笑)一丝没改。我呢?如鲠在喉,又好像吞下了一梭子铅弹,总之是人类的喉咙应付不了的家伙。
“我简直不敢相信,都到这时候了,你竟然要把该死的支票簿拽出来!”
倒不是说卡森·琼斯让我想起了圣诞前夜的画。这一点,我早有心理准备,尤其是看到伊瑟手指上晶晶闪亮的小玩意儿之后。令我震惊的是那张画与这张照片简直就像彼此的复制品。就像我把槐米、匙叶草或冬青树的照片夹在画架背后那样,好像我也临摹过这张照片似的。无论是他身上的牛仔裤,还是脚下的旧靴子,都像得不能再像了;偏深的金发乱蓬蓬地支棱在双耳后边、覆盖了前额;手里还有一本书,而我已经知道那准是本《圣经》。最切中要害的一点便是明尼苏达双胞胎队的球衣,左胸口分明写着号码:48。
当岳父大人恶言攻击民主党人时,我俩差点儿大打出手扭作一团,考虑到这一点,我认为帕姆说得非常含蓄。我赶紧答话:“你觉得我不想跟你和女儿们一起在棕榈滩过圣诞节吧,你说对了。我会在经济上助你一臂之力,希望你们几个能理解我和那个……”
我已经能看到我租的那辆车了,但杰克把车开过来还得有一会儿。接客处的车无不是停停走走。我把拐杖的上端靠在腰间,腾出手来抱了抱我的小女儿,她大老远从加利福尼亚跑来看我呢。“别对你妈妈太苛刻,行不?”
“好。我明白了。”她停了停,“埃迪,那你圣诞节打算怎么办?”
“你难道就不关——”
“我没打算拽出支票簿搅和什么事,”我说,小心翼翼地聆听出口的每个字。它们各就各位,完全正确。真让人如释重负。“我只是说,我在你父亲的病榻旁露面不太会有助于他的康复。”顷刻间,愤怒——暴怒——高涨到了让我盲目的地步。我再一次成功地遏止言语冲撞,但此刻的我已大汗淋漓。
“这些天来,我最关心的就是你还有梅琳达,你们是不是快乐。”
“爹地,那可太棒了!”
“别开玩笑了。”
“不过,新年计划都是实现不了的。”
“不知道,我记不得了。”我说。
“你的计划就不会。你说了要做什么,就一定做得到。”伊瑟皱起眉头,“在这一点上,妈妈从来不喜欢你。我认为这会让她嫉妒。”
“埃迪?”她真是咄咄逼人,只要我稍微配合一下,她就能暴跳如雷正式宣战。
她的眼睛下面有黑眼圈,我看得出来,不管年轻与否,长途旅行已把她累着了。我想,明天她会睡个大懒觉,那很好。如果我对她的男朋友的感觉正确——我希望不是那样,但又认定是——随后的一年里她还会有很多不眠之夜要熬呢。
不过,差一点就冲出口了。
杰克已经开到佛罗里达机场的航站楼入口了,也就是说,我们还有点时间。“你带了男友的照片吗?好打听的老爸想看一眼。”
愤怒重现,就是那么突如其来。臭烘烘的小盒子里突然蹿出丑怪杰克。我很想说大嘴八婆你干吗不去死。可我没说。部分原因是我不能肯定脱口而出的是大嘴婊婆还是八嘴婊子。无论如何,我知道自己说不利索。
“你听上去好多了。有劲儿了。你的忘性儿还是那么大吗?”
“宝贝,离婚已成事实。别再偏袒任何一方了,好吗?”
“要是我还是个帅小伙,我相信杰克·坎托里和他家里人会邀请我去吃圣诞大餐。”说得好听,其实我压根儿不相信。“杰克是这儿帮我打杂跑腿的小伙子。”
“好吧,我跟你说点别的事,既成事实的事。”伊瑟说着,嘴唇抿紧了,“自打她到了棕榈滩,已经出去无数次,只为了见那个家伙。她说只不过喝杯咖啡,互相安慰一下——因为马科斯的父亲去年去世了,而马科斯真的很喜欢外公,诸如此类一大堆理由——但我明明看到她用那种眼神瞅着他,我……我真不喜欢!”现在,她的双唇瘪得都快看不到了,我觉得她看起来真像她母亲,像得可怕。随之而来的想法也很怪,却能安慰我心:我觉得她会好好的。即便这位神圣的琼斯抛弃她,我相信她也会好好的。
画夕阳,我心想,说不定能画对路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