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作画(九)
“开了。”他含糊地应了一声,用大拇指扳动了什么东西。枪柄上端的小红点不再闪了。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草丛,那儿有了些微妙的动静。接着,草丛刷地被分开,鳄鱼朝他冲去。我在探索频道和国家地理杂志上见过鳄鱼,但完全没想到,那么粗短的四条腿竟能让它们那么飞速地冲杀。草叶将它面孔上的污泥扫除了大半,于是,我便看到了它满脸的邪笑。
我听着他们对话,但声音似乎离得很远。
“开枪!”杰克喊道。
“杰克……朋友……我们不知道我们需要了解什么。所以,让这个男人说完吧。”
怀尔曼怕蛇,杰克怕蝙蝠。可在我看到那庞大的史前恶兽从腐臭的老泳池里现身之前,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怕鳄鱼。它穿过水泥地上高耸的草丛(还把仅存的一张四脚朝天的草地休闲椅扫到一边)向我们靠近,再闪入最近的一株巴西胡椒木上蔓生出的藤蔓和野草间。我瞥见了它凸起而褶皱的后背,一只黑眼挤闭,大概是在眨眼,接着,只能看到它滴着污泥的背在微微颤动的绿植间时隐时现,活像三深处的潜水艇。它向我们迫近,可我提醒怀尔曼后就手足无措了。视野里浮现出灰蒙蒙的一片。我向后躲闪,背靠在苍鹭栖屋扭曲的破木板墙上。墙上热烘烘的。我靠在那儿,傻等着被十二英尺长、活在约翰·伊斯特雷克家上百年历史的泳池里的凶兽吞下肚。
因为这是珀尔塞的手法。我在心里默答。
怀尔曼总是雷厉风行。他从杰克手里一把夺过红色野餐篮,扔到地上,同时跪倒在旁边,揭开了一侧篮盖。他探手而出时,已握住了一把手枪,我只在动作影片里见过那么大支的手枪。野餐篮敞着盖、搁在面前,怀尔曼跪坐在高高的草丛里,双手把牢那支枪。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脸,当时、乃至今天也认为他的表情绝对平静……要知道,他是在面对比蛇更庞大的食人兽啊。他静静等待。
“为什么要把她浸在水里?”怀尔曼问,“我不明白这一点。”
“开枪啊!”杰克尖叫起来。
“我还要告诉你——”
我死去的女儿。我淹死的女儿。画在沙岸边,等待被海浪卷走。
“怀尔曼。”我摁住了他的肩头。
但我画下了我的女儿。我肯定。我把她画在了沙滩上。
“不,埃德加,这事儿我办得到。”
玛莉拖她走。血迹纵穿起居室兼厨房(烧画的气味很可能还在屋子里萦绕未散),再经过卧室和伊瑟用作书房的角屋之间的走廊。血迹一直延伸到走廊尽头的浴室,玛莉在浴缸里注满水后,把失去知觉的伊瑟推了进去,就像淹死一只孤苦伶仃的小猫一样把她浸在水里。等这一切都干完后,玛莉走进起居室,在沙发上坐下,朝自己嘴里开枪。子弹冲出了天灵盖,把她的艺术遐思连同很多头发泼溅到她身后的墙壁上。那是凌晨四点不到的时候。楼下的男人正苦于失眠,也显然听得出枪声,便报了警。
怀尔曼依然等待。就在他前方,我又看到了那只苍鹭。它飘浮在半空,在网球场后面,在已被植物覆盖的工具屋上方,头冲下地飘浮着。
“不。”怀尔曼嗫嚅道,显然,这场推测游戏最终变得巨细无靡。我的如果如此女孩遭到平射子弹多次枪击后,头颅裂成三瓣,留了很多很多血。
“怀尔曼?”我说,“打开保险了吗?”
“假设,玛莉先是在她转身后开了枪,”我抹去面颊上的泪,“假设,她开了好几枪,四枪,或是五枪。在电影里,一枪就能让你立刻升天。但在现实世界里,我怀疑没那么简单。”
只要我们能把这事了结,或许以后也无需考虑。我心里是这样想的。
我办得到。这四个字在我脑海里激起洪钟般的鸣响。我逼迫自己口齿清晰、语速缓慢地说出重点。
他握住我仅剩的那只手,捏了一把。“行,埃德加。”
“怀尔曼,住嘴。这儿有一条鳄鱼,刚刚爬出泳池。”
“我们现在先不考虑这个,”我说,“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