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作画(九)
“我不知道。”我说,“我甚至不……”过道里有一小块灰泥横着,我踢了一脚。我本想把它踢飞的,可那太陈旧,太潮湿了;我一踢就成了碎片。“我甚至不认为还有别的画存在。看到这里这副模样,我觉得不会有了。”
我停下脚步,看了看他。尽管转过头去时,头沉得仿有千斤重,但我还是看定了他,“她也不想让我去,但这事今天必须了结。两小时。”
我再次环顾四周,吸着潮湿的雾气。
“埃德加,你不能……听到这种消息,我可不想让你……”
陈年朽木、灰泥和发霉的布料在大屋里积沉。有一股隐晦的植物气味。有些家具还在,但已被时间摧残、被潮湿浸毁;客厅里的精美墙纸还残留着条条缕缕,如同一张古老而巨大的纸网,静默地从溃烂的天花板上垂下来。纸网之下的柏木地板上有一个弯曲下陷、深约一英尺的洞,死去的黄蜂僵挺在洞里。楼上,不知何处,传来滴水的声音,每次滴落,只有孤零零的一声响。
“我不知——我不能确定他能不能醒过来。”那是杰克。
“如果有人趁着柏木和红木没有完全腐烂之前到这里来挖宝,光是这些木头就值一大笔钱。”杰克说。他弯下腰,握住一块弯曲变形的木板头,拽了拽。木板被拖出来后就断了——没有清脆的断裂声,却像太妃软糖一样软塌,只有一声闷响。一些蠹虫从木板下的矩形空洞里钻出来。还涌出一股潮湿阴森的气息。
“醒醒。”有人在摇我,“埃德加,醒醒。要是你现在还不起来,我们就来不及上路了。”
“没有垃圾,没有抢掠,没人在这儿快快乐乐开派对,”怀尔曼说,“没有丢弃的避孕套,没有随意闯入的脚印,墙上也没有‘乔伊爱黛比’的喷漆涂鸦。我认为,自从约翰锁上门远走高飞之后,从没有人来过这里。我知道这难以置信——”
“我不知道。”我重复了一遍。
“我很难过,埃德加,”杰克说,“真为你的女儿感到难受。我知道这没什么用,但——”
“好吧,我要进去。”他说,“我杀了一条该死的鳄鱼才到了这里;起码要在老田园里看一圈才走。食品室的地板看起来还挺结实的,而且也最贴近地面。你俩也来吧,我们搭点废料就能爬上去了。那些梁柱都能用得上。杰克,你先上去,然后拉我一把。我们再一起把埃德加拉上去。”
“当然是。”我下了床,用手搓了搓脸。“珀尔塞不会再制造更多伤害了。”
我们便这么做了,上气不接下气,爬得满身脏乱,先到食品室,再进入大屋,我们好奇地东张西望,感觉像是穿越了时空,变作八十年前世界里的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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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说,“不是难以置信。岛南端的这栋苍鹭栖屋自从一九二七年起就属于珀尔塞了。约翰知道,因而写遗书时要求确保将这栋屋按原样保留。”我看了一眼正对大厅的那间屋。大概曾是书房。一张古旧的拉盖书桌立在一摊臭气熏天的脏水里。还有书架,但都是空的。“这是个坟墓。”
“与此同时,试着让每个人都远离这里。”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这一句。这时我已经面朝卧室而去,语音也飘忽了。我倒身在床,看到了瑞芭。我思忖着要不要把她扔出屋去,就像考虑要不要扔电话。我没扔,反而把她拉过来,把自己的脸埋在她柔软无骨的身体里,哭起来。睡着时,我仍在哭。
“那我们去哪儿找画?”杰克问。
浓粉屋敞开的前门是朝东的,晨光明亮地照在怀尔曼的脸庞上,照亮了那深重的同情,我都不敢多看一眼。“好的。朋友。两小时。”
“放松,朋友。我给丧葬厅打过电话了,告诉他们让那些亲戚不要上岛。我说我们三个都得了风疹,见一个人就传染一个。我还给达里奥打过电话,跟他说了你女儿的事。画廊里那些画都会暂时压下,至少现在不会发货。我怀疑,只有你有这种特权,但——”
十八 诺问
这句话起效了。我坐起来,看着他。他正把床头灯举在我面前,我都能感觉到灯泡在发热。杰克站在他身边。伊瑟死了,我的小伊瑟!噩耗击中我的心,我却强迫自己忘却。“十一点!怀尔曼,我跟你说过,就两小时的!要是伊丽莎白的那些亲戚决定——”
1
“埃德加!”怀尔曼先是扇了我的左脸一巴掌,继而是右脸。两下都不轻。明亮的日光刺痛我紧闭的眼,在内眼帘里照出一片红色。我真想离这些干扰远远的——睁开眼就没好事——但怀尔曼不愿意放任我。“朋友!快起来!已经十一点过十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