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作画(三)
“不再偷看了,”我说,“今晚启动最新指令。不许再偷看,不能再实验了。”
庭院,我之前看过,那天在前门开车掉头的时候,但充其量不过是惊鸿一瞥。当时我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件事上:把我自己和面色灰白、冷汗淋淋的女儿尽快送回浓粉屋。我注意到网球场和冰蓝色的地砖,但完全没看到还有个池塘。网球场清扫得干干净净,一副随时都能开赛的架势,球场的铺砌色比庭院里的路面深了两度。只需摇一下不锈钢曲柄就能让球网绷紧就位。满满一篮网球靠在网栏边,我不禁一闪念,想起了伊瑟带回普罗维登斯市的那幅画:《游戏结束》。
终于走到干沙地,我翻身仰躺在地,望着天空。一轮饱满的新月悬浮在黑丝绒般的天幕,就在浓粉屋屋脊上。远远望去,月亮如此平静。而在它之下,却有个男人丝毫无法平静:他浑身颤抖,又悲又愤。我扭头去看自己的断肢,再仰头看月亮。
“找一天,朋友,”走过时,怀尔曼边说边指向球场,他放慢了脚步,所以我才跟得上。“你和我来一场。我会轻松取胜——发球后上网——但实在很想挥拍啊。”
2
“画廊的约会定在周五。我担心得要死。”
怀尔曼和我第一次真正会面时,他笑疯了,以至于坐塌了身下的沙滩椅;而我也笑疯了,笑得几乎昏厥——事实上已经到达半昏半醒、亦即俗称“上气不接下气”的地步。我根本想不到,就在发现汤姆·赖利和我的前妻有染(尽管我手头的证据无法在法庭上立足)后的第二天,竟能如此狂放地大笑,但这其实预兆了即将发生的一切。我们不止这一次相伴大笑。对我来说,怀尔曼意味了太多——尤其就我一生的命运而言——但最关键的一点是,他是我的朋友。
怀尔曼摆了摆手,笑了,“别担心。”又停顿一下,“如果我觉得你画得一塌糊涂,我会直言相告的。”
1
“朋友,椅子有问题吗?”怀尔曼挑起眉毛问我。他有一大把眉毛可以上下挑动,半灰而茂密。
他从椅子里站起来,又伸出手,“聊够了。来吧,跟我去见大老板。你不会失望的。就老板而言,她还真是不错。”
我看了看留给我的这张沙滩椅。高靠背、低座兜,酷似保时捷车内的凹背单人座。
我拉住他的手,让他把我从替代沙滩椅的座椅里拉起来。他的手真有劲。有关杰罗姆·怀尔曼,这也是我永远难以忘怀的一个细节:此人的手劲惊人。通往庄园后墙门的木栈道很窄,只够单人行走,所以我跟在他后头,一瘸一拐不屈不挠地走。走到铁门时——俨然是正门的缩小版,看上去有股西班牙风情,就像怀尔曼时不时冒出来的西班牙语——他转身对我微微一笑。
他的手很短,手指粗硬,握手时很有劲。“杰罗姆·怀尔曼。都叫我怀尔曼,大多数人都是。”
“那就对了。”
五 怀尔曼
他点点头,“得把丑话说在前头。”说完,他拉开铁门,让我走进了苍鹭栖屋的庭院,这儿也被叫作“杀手宫”。
我说的是真心话。但恰如我先前说的(在我之前,怀尔曼也说过),我们无时无刻不在愚弄自己,简直能以此为生了。
2
“琼西每周二、四来这里清扫房间,她可以在伊斯特雷克小姐午睡时侧耳留神她的动静——也就是说,我明天下午两点左右可以去你那儿看看画,这么安排妥当吗?”
我把手上的塑料袋放在桌上——本来确实是装面包的——向他伸出手,“埃德加·弗里曼特。”
“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你看画?我一直想鼓起勇气邀请你呢!”
“啊呀呀,”当我终于走到他的桌前,面对遮阳伞下那把空着的条纹沙滩椅时,他说,“陌生的瘸子终于大驾光临,手拿面包袋,装满小贝壳。坐下吧,陌生的瘸子。润润唇。这只玻璃杯在这儿恭候多日啦。”
他只是一耸肩,“这很明显嘛,把画作送到画廊让别人过目之前,你想找谁先看看。你女儿和给你跑腿儿的小伙子都不算,没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