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作画(三)
我以为他会认真回复,而我也说不定就此和医生约定时间,但那时候,几个错词之类的语言学偏异还不具有优先权。散步是需优先考虑的事之一,走到条纹沙滩椅便是既定目标,也有某种被优先考虑的地位,但趋近一月下旬时,我的主要任务是互联网搜索和画画。前一天晚上我刚刚画到《海贝和夕阳No.16》。
“课间休息?”怀尔曼反问一句,耸了耸肩。
埃德加
“当然不是啦。”她说,“要是在休息,他们会在玩儿,才不会排成一列发呆呢。”
我没有等夕阳西下,因为我起码不想自欺欺人地以为真的对画一幅画感兴趣;我的兴趣点在于画出信息。我把我太太特意清洗过的园艺手套(她准是在漂白剂里狠搓了一把)拿到小粉红,在画架前坐下。面前有一张雪白无痕的画布静静等待着。左手边有两张桌子。一张用来铺陈我的数码相片和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另一张桌子上垫了一小块绿色防水油布。布上摆放着二十来罐颜料、几罐半满的松节油,还有几瓶微风牌矿泉水,是我用来洗笔的。杂乱得很,倒有点忙忙碌碌的艺术工作室味道。
我微微一笑,我必须遵命,因为她显然不是在轻浮地调戏我,她显得相当热忱。“是,伊丽莎白。”
6
“太好了。我们等一下就要去电视房了,但首先……”她把注意力转回玩具桌,“瞧,怀尔曼?瞧,埃德加?你们看到我是怎样安排孩子们的吗?”
那个帕姆就是我的实验对象……不过我同时也告诫自己,我们无时无刻不在愚弄自己,简直能以此为生了。那是怀尔曼说的,他经常一语中的。或许不只是经常。甚至现在也是。
说错了。总是说错字错句,而且还会天杀的永远这样下去。我真想一掌挥去愚蠢的该死的玩具桌上的零碎,全他妈的撸到地上去。
“我很高兴。那就是鲑鱼角最喜欢的那一类。你管它叫什么来着?”
“要平静也太晚了,”我说,看着我的残肢断臂,“我再也没法天堂(heaven)了。”
“我的艺术品?”
别发火,保持平静,我心想。接着又想到:太晚了。我已经火了。对这双手套和使用它们的女人光火了。还要保持平静?
共有十来个小孩,全都面向教室的左侧。低年级学生的入学仪式。
那个帕姆才是我感兴趣的——出门见那个家伙无数次的帕姆。那家伙叫马科斯。那个帕姆的手曾戴过这副手套,再捡起来放进联邦快递的白盒子里。
“你觉得他们像是在干什么?”她问,“怀尔曼?爱德华?谁来回答?”
一月二十七日,从羞答答等待我的沙滩椅前不足两百多米的终点折回浓粉屋后,我看到一只联邦快递包裹放在门前。里面是两双园艺手套,手背上印着“手”的红字已经褪色,掌心里的“拿开”也褪色不少。多年园艺劳作让它们吃尽了苦头,但依然很干净——我早就猜到,她会把它们清洗过再给我。事实上,我也希望如此。我感兴趣的并非是在我们漫长的婚姻里戴着这副手套的帕姆,甚至不是去年秋天在梦多塔高地的家中戴着这副手套的帕姆——那时候我已经搬到法伦湖去了。那个帕姆是已知的恒量。但是……我跟你说点别的事,既成事实的事,我的“如果如此女孩”曾说过,并压根儿没意识到她那么说话时和她母亲是多么相像,像得近乎诡谲,她已经出去无数次,只为了见那个家伙。
那是一个小口误,但我早就习惯口误了。说溜儿了,你就滑到别的字眼上去了。刚才,我的本名就像香蕉皮,让她出溜了一下。
“不,宝贝——鲑鱼角。”
没用的东西。天杀的废物。
“浓粉屋,夫人。”
我把手套搭在膝头,闭上眼睛,假装我正在用右手触摸它们。什么感觉也没有。没有疼痛,没有奇痒,也没有手指在抚摩粗糙的旧织物的幻觉。我枯坐那里,希望会有感觉——且不管会是怎样的感觉,但一无所获。就像不需要的时候我却偏偏命令身体去拉屎撒尿。过了漫长的五分钟,我再睁开眼,低头去看膝头的手套:手……拿开。
“它就该叫浓粉屋。你也该叫我伊丽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