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作画(三)
书名很简单:《好诗》。由加里森·凯乐编辑,此人很可能竞选州长并大获成功,我就来自那个世界。我随意翻到一页便看到一首诗,作者叫弗兰克·奥哈拉。诗很短。在我会读的书里,这显然是首好诗,我便开始读。
谢谢你的关心。
是否遗忘我们曾经的模样
又及:我父亲的病况有所好转,手术后恢复得还不错(医生们说大概把肿块都“拿干净了”,但我肯定那只是他们的口头禅罢了)。他好像也适应化疗了,现在在家休养。已经能下床走路了。
“我们是商量过。”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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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你今天下午就可以为我读一首诗,”她说,“读哪首你来定。哦,我是多么想念诗歌啊。我可以不看奥普拉,但没有书读就意味着饥渴,没有诗歌的日子就更……”她大笑起来。那笑声突如其来,让人摸不着头脑,也让我心痛。“更像没有画的人生,你不这么认为吗?你难道不这么想吗?”
从一个角度看,说不定只是一时风起的小错罢了。
房间里非常安静。不知何处有一只钟在滴答地走,此外再无声响。我以为怀尔曼会说些什么,但他一言不发;她也像母亲宠爱孩子一样,纵容他短暂的沉默。
画的底端,有一个不经意写上的潦草签名:<b>萨尔·达利</b>。
他晒黑的脸虽已有点赘肉,却依然堪称英俊。现在呢,还有白色的牙齿在闪亮,咧嘴一笑时双下巴就不见了。“等你到这儿了就告诉你!那你叫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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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我说,“你叫什么?”
奥普拉提问,又和克里斯蒂·艾莉聊起永不过时的减肥话题,此时,伊斯特雷克小姐——伊丽莎白——已经抽上了烟。怀尔曼呈上鸡蛋色拉三明治,味道好极了。我的眼神时不时地瞟向画框里的达利亲笔作,并一直在想——当然是想这句——哈啰,达利。菲尔医生出现在屏幕上,斥责两位肥胖的女观众——她们显然是自告奋勇上台去讨骂的,这时候,我对怀尔曼和伊丽莎白说,我真的要告辞了。
把因此而来的小脾气发泄之后(如果你要刨根问底,那我就告诉你,发泄的意思是对着空无一人的房子说话,用很大的吼声),我确实把发给她的电邮又看了一遍,是的,我有点担心。但也只有一点。
“这事儿由你来决定,”她又说起来,“如果你觉得已经逗留太久了,爱德华——”
整封信就是一组怒气交响曲,先提及我一直没时间帮她修好的野马,再以关心的口吻一一列举我拼错的词。对我如此关怀备至的女人却以为亚历山大名叫赞大。
“不,”我说,“不是那样的,读诗很好。我很乐意效劳。”
从这段“又及”,可以见得我前妻不讨人喜欢的那一面:歇着……歇着……歇着……然后咬你一口,“闪身撤退”。但她说得对。我应该告诉她,请在电话里代表民主党人士向病榻上的老人家致以慰问和祝福。该死的癌症就是臭婊子。
“难道你还打算走个来回?”
伊丽莎白用遥控器让菲尔医生静音,又取出遥控器下面的一本书。她的双眼流露出谦卑的热望,“怀尔曼说,你有时会在下午过来,给我读几页书,埃德蒙,是真的吗?”
“四天!”我喊着作答,“说不定三天就够了!”
我们被迫当即做出某个决定,我便拿了主意。我决定不去看怀尔曼,他坐在伊丽莎白的左边。她在玩具桌边表现出的聪明才智已衰落了几分,就连我也看得出来,但我想,肯定还剩余了一大把智慧。瞥一眼怀尔曼所在的方向,就足以暴露真相,等于告诉她,我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讲法,那她就会很尴尬。我不想让她难堪,一方面是因为我喜欢她,其次,我猜想随后的一两年里她会遭遇很多很多尴尬的时刻。很快,就不只是忘记名姓那么简单了。
第二把条纹沙滩椅已成魁梧男子桌边的固定摆设了,我再走近一点后,我们经常扯着嗓子喊上几句寒暄之词。这种结识新友的办法堪称古怪,但很让人愉悦。帕姆发来电邮——表面是关心,潜台词却深藏不露(你本该和我父亲一样病重在床,埃迪,搞不好更惨)——的第二天,沙滩那头的伙计高声喊道:“你到这儿还要多久,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