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作画(三)
“她有阿尔茨海默症。还不算严重,但哈德洛克医生说这毛病一旦埋下根就会迅速恶化。一年之内……”他耸了耸肩,脸色阴沉,继而又阴转晴,“我们每天下午四点都喝下午茶。茶配奥普拉。你干吗不一起进去呢?见见豪宅女主人?我还能为你烤一块本岛特产酸橙派。”
“我猜,是转入了伊斯特雷克小姐的银行户头。”
“好吧,”我说,“说定了。你觉得她会是在我的答录机上留言说杜马岛不是女儿们的幸运地的那个人吗?”
我不打算把自己鬼鬼祟祟在我女儿的手袋里翻找的情形告诉怀尔曼;那种事我暗自羞耻还来不及呢。但一旦我开始讲,从<b>链带</b>开始讲,我便停不下来了。我几乎把一切都告诉他了,最后谈到了站在小粉红房门楼梯台阶上的汤姆·赖利,面无血色,死了,还少了一只眼睛。我想,我能毫无保留的部分原因是,我没来由地相信怀尔曼不会擅定我该被送往疯人院——哪怕他不具有监护权。另一方面,尽管我被他既和善又刻薄的幽默勇气深深吸引,但说到底他还是个陌生人。有时候——我想应该说是常常——当你要说的事情令人尴尬、乃至近乎疯狂时,说给陌生人听总会容易些。不过,总的来说,我倾诉这些是出于纯粹的释怀的需要:被蛇咬的人才能把毒蛇的齿噬描述清楚。
“也是伊斯特雷克小姐的吗?”
怀尔曼单手持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手势不太稳。我觉得那很有寓意,却也令人不安。然后,他抬腕看了看表,表是用护士特有的方法戴的:表面藏在手腕内侧。“大概半小时之内吧,我必须进去看看她,”他说,“我肯定她很好,但——”
过了一会儿,怀尔曼先开口:“而且,从你那儿到这里一路上能看到的房舍,你认为谁是拥有者呢?”他用大拇指朝后一指白墙橙瓦的大屋,“顺便提一句,这栋屋在佛罗里达地图上标为‘苍鹭栖屋’,而我管它叫‘杀手宫’。”
“万一她不好呢?”我问,“如果她跌倒了,或有别的什么状况?”
“怀尔曼?我是埃德加·弗里曼特。我需要帮助。”
他连连点头,“浓粉屋。好名字。我喜欢。你会待……多久?”
六 豪宅女主人
“我管它叫浓粉屋,”我说,“如果我用英语思考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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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向我——少了条胳膊,半边脑袋毛发稀疏——点头默认。之后的片刻,我们只是远眺海湾。我知道,人们老了、病了都会来佛罗里达,因为这里终年温暖,但我觉得墨西哥湾同样功不可没。只需凝视覆上海面的夕照,温柔而沉静,便足以疗伤。海湾,这个词很浩瀚,不是吗?其涵义覆盖深海、吞没、鸿沟、隔阂……无论你抛洒了什么下去,都会目睹它融化消失得无影无踪,就是这般浩瀚。
他从斜纹棉布裤的口袋里掏出一只步话机。很纤小,像手机一样玲珑。“我确信她一直随身携带她的步话机。整个宅邸还遍布了即时呼叫按钮,不过——”他的大拇指指向胸脯,“我才是真正的警报系统,是吧?唯一能让我信赖的警报系统。”
“我也是。”
他眺望海面,叹了口气。
“回答正确。伊丽莎白·伊斯特雷克小姐。考虑到这位女士的年纪高达八十五,我猜你可以叫她老小姐。”他又笑起来,摇晃着脑袋,“我必须停下来。不过说老实话,我好久没这样捧腹大笑了。”
“唔,如果我用英语思考,就该说是‘非法藏身地’,”怀尔曼略有歉意地笑笑,“因为它看似黑帮头子落脚的地方,山姆·派金帕执导的西部片里常见到的。不管怎么说,你会看到六栋漂亮的房子,在苍鹭栖屋和鲑鱼角之间——”
次日下午,我又坐在了杀手宫木栈道尽头的小桌旁。条纹遮阳伞尽管裂了,却仍站在原地鞠躬尽瘁。海风微凉,穿运动衫刚好。在我讲述的那段时间里,小巧的光斑一直在桌面上跳着舞。我讲述,是的——大约讲了一个小时,时不时抿一口绿茶,怀尔曼不断地把我面前的茶杯添满。最后,我停下不说了,顷刻间仿佛万籁俱寂,只有轻声耳语的波浪在沙滩上缓缓涌来又匆匆退去。
“你为什么管它叫‘杀手宫’?”
怀尔曼准是在前一晚的电话里听出了什么端倪,我的语气泄露了什么,那让他很担心,因为他说可以立即开杀手宫的高尔夫车赶到我这儿。他说他可以用步话机和伊斯特雷克小姐保持联系。我对他说,可以等,不着急。我说,事情是很重要,但不至于危急。至少,没到拨911那个程度。确实如此。如果汤姆打算在远航期间自杀,纵使我想去阻止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我不认为他会在母亲和哥哥尚在身边时就这么做。
“你又答对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