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作画(三)
他窃笑,“你看到那桌子使劲要跑吗?他妈的小桌子?”
怀尔曼狡猾地瞥了我一眼,“新房客,老号码,俺们这儿的所有电话分机上都有自动拨号功能。”他竖起大拇指,指向身后的豪宅,“还有别的问题吗?”
之后的片刻,我们都没说话。那天的墨西哥湾荡漾着和煦的海风,有点咸味。遮阳伞上的裂口在风中扑拉扑拉地响。冰茶桶打翻时在沙地上洇出的湿印也已经快干透了。
我张口结舌地瞪着他:“她可以用自动拨号功能给我家打电话?”
其实那双帆布跑鞋也不比帽子逊色,但我还是点点头,我们又笑了一阵。
我们凝望大海,一言不发,那些看似温柔的海浪像欢快的小狗一样跃上沙滩,实则潜伏杀机。接着,我问他,是不是伊丽莎白亲口把这些告诉他的。
大笑停止了,但也没有微笑了,他说,“我才不会那么鲁莽呢,朋友。不过……是因为那帽子,对吗?她戴的大草帽。像马龙·白兰度在花园里陪小孩玩儿的时候戴的那顶。”
“她说了一些,没有都说。而且她也糊涂了,回忆搅和成一锅粥。我找到一个专讲海湾沿岸历史的网站,其中有篇文章提到了那次意外,那一定是确凿的。也和住在坦帕的一个图书管理员通了一两封电子邮件。”怀尔曼抬起手,晃动手指模仿打字的动作。“苔丝和劳拉,伊斯特雷克孪生姐妹。图书管理员给我发了一份坦帕当地报纸的复印件,日期是一九二七年四月十九日。头版头条的标题极其刻板,无比荒凉,让人不寒而栗。只有四个字:<b>她们走了</b>。”
“你千万别告诉她是我这么说的。”我说。
他指了指浓粉屋,从这里望过去,它显得很玲珑。看起来回程是长途跋涉啊。“你认为你的租屋归谁所有呢?朋友?我是说,我肯定你把钱付给房产中介或是度假屋代理公司了,但你觉得租金最终会到谁手里呢?”
“当然是啦。但你假如指望听到解释——甚至,假如还能指望她记得的话——那就祝你好运吧。不过,我说不定可以帮你个小忙。昨天你提到她的兄弟姐妹,当时我没机会插嘴纠正你。事实是,伊丽莎白所有的同辈亲属都是女孩。全都是女儿。大女儿生于一九〇八年左右。伊丽莎白登上历史舞台要到一九二三年。伊斯特雷克太太生下她后两个月不到就去世了。好像是因为感染。也可能是血栓引起的……那个年代,谁能说得清啊?就是在这儿,在杜马岛上。”
“毫无头绪。”
“她父亲续弦了吗?”我还是想不起他的名字。
“你真不知道?”
“天啊。”我说。
他点点头,还在抹脸上的沙。“感恩而死乐队,一九七九年的歌。差不多是那时候。”他闷声笑,笑容再慢慢扩大,变成嘎嘎大笑,再演变为不加掩饰的放声大笑。他抱着肚子哼哼起来,“我笑不动了,必须要停了,可……教父的新娘!天啊!”然后又狠狠笑了一顿。
“六岁。伊丽莎白当年应该是四岁,足以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或许也足以读懂报纸上像‘<b>她们走了</b>’这样简单的标题。双胞胎死了,长女阿德里安娜又跟着他的种植园经理人之一私奔到了亚特兰大……难怪约翰那阵子受够了杜马。他和剩下的三个女儿搬到了迈阿密。很多年后,他又搬回来度过弥留时光,伊斯特雷克小姐在此陪护他。”怀尔曼耸耸肩,“就像我现在陪护她。所以……你能明白吗,一个罹患阿尔茨海默初期的老小姐为什么会觉得杜马岛可能是女儿们的噩运地?”
我也忍着笑。我的屁股很疼,腹肌酸痛,差点笑到失去知觉,但我感觉棒极了。“《阿拉巴马大逃亡》。”我说。
“算是懂了吧,但是,一个罹患阿尔茨海默初期的老小姐怎么能找到她的新房客的电话号码呢?”
怀尔曼帮了我,“约翰?没有。”
“好的,”我说,“你说她差不多就是,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要告诉我,他在这儿把六个女儿养育成人吧?这也太哥特了。”
“如果我介绍你时忍不住笑场了,”他说着(当即又忍不住了,或许是想到自己笑场的模样吧,忍在肚腹里的笑突然爆出来),“我们要统一口径,就说是因为我坐折了椅子而笑的,好吗?”
“他努力了,还有一位保姆做帮手。但他的大女儿跟一个男孩私奔了。伊斯特雷克小姐差点儿在一次意外里丧生。还有那对双胞胎……”他摇了摇头,“她们比伊丽莎白大两岁。一九二七年,她俩失踪了。大家只能猜测她们想去游泳,却被回头浪卷走,在翡翠汤里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