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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作画(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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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该死,听到这消息我很难受。很多戴维·戴维斯故事的精彩细节都是她跟我说的,你知道。过去的好时光啊。我们以前老见面,转来转去就能碰到她。大多数住过她那栋鲑鱼角的艺术家我也都采访过。对了,你给它起了别号,是不是?”

达里奥一身笔挺西服,茂密的头发从前额朝后归顺地梳得光溜溜的,这情景比格尔巴特视听礼堂里交头接耳的满座宾客更让我恐慌,那儿的灯光调得半明半暗……只有中央舞台上的演讲台被聚光灯照得光辉耀目。事实上,达里奥自己也非常紧张,上台时差点儿把发言用的卡片掉在地上,这更是把我吓得不轻。

“浓粉屋。”

11

“不是我,是怀尔曼。他对自己效力的女主人很好奇。我认为他不知道伊斯特雷克家和戴维·戴维斯的关系。”

达里奥唠唠叨叨高谈阔论,胡安·米罗怎么怎么,布列东的超现实主义宣言怎么怎么……与此同时,昔日的建筑承包商吓得战战兢兢,直冒冷汗的手心里攥着他那张可怜巴巴的演讲稿。我的舌头好像铁块般僵死了,似乎只能哇哇喊,却无法柔软伶俐地吐出能让人听懂的语词,更何况要对着这两百位艺术专家——其中不乏资深的学者,还有很多他妈的教授呢。最糟糕的还不是口舌,而是我的脑子。空空如也,只待无谓的、强烈的愤怒来填充:词句躲躲闪闪,愤怒却总是不请自来。

她似乎若有所思,“我甚至怀疑,伊丽莎白自己还记得多少?”

那就是说,他打算用接下去的十分钟来引荐我,而我则站在后台,唯一的手里死死攥着一张皱巴巴的演讲稿。好多响当当的名字如游行中的彩旗一一掠过。有几个是我知道的,譬如爱德华·霍珀,萨尔瓦多·达利。其他的人我就闻所未闻了,像是伊夫斯·坦圭,凯·塞齐。陌生的名字越多,我就越觉得自己是个冒牌货。我很害怕,而且不再停留在心理上,甚至也延伸到下腹肠胃,仿佛被钳住般绞痛起来。我觉得自己需要吸氧,但似乎更该担心屁滚尿流。这还不是最糟的呢。先前预备好的每个字眼都从脑海中飞走了,只记得第一句话,那倒是十万分的合时宜:我叫埃德加·弗里曼特,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站在了这里。我原以为这句话会逗得满堂人咯咯笑。但现在我明白了,不会有人发笑的,但那至少是句大实话。

“这阵子她连自己姓啥叫啥都忘了。”我说。

她抬起右手,摆出男童子军的敬礼姿势——只是夹在食指和中指间的香烟轻轻袅袅破坏了些许气氛。“绝无虚言。二六年十一月,告别仪式就是在这里举行的。”她指向两栋粉色艺术装饰风格大楼之间,海湾远景夹在其中,波光粼粼的。“至少有四百人出席,我认为,其中很多是得过恩宠的那种女人。约翰·伊斯特雷克是发言者之一。他抛了一只鲜花花环到海里。”

我可以招呼他们即刻播放第一张幻灯片。也许我可以这样迂回地遮掩一下,听任画面将我带入感觉。我只能希望有人来救场。我看向讲稿,发现那张皱巴巴的纸不仅被撕破了,还被掌心的汗洇得字迹模糊,简直都分辨不清涂鸦为何。这张破纸、连同精神压力,让视觉和脑体间的联络彻底短路了。那么,第一张幻灯片是什么来着?是信箱的速写?还是《槐米的夕阳》?我几乎都能肯定,想到的这两幅画都不是。

她叹了一声,气息飘到我面前。我不怀疑这位女士能克制饮酒,也相信她早已习惯了微醺,因而不至于在这个下午酩酊大醉。

掌声响起,仿佛万炮齐鸣。我命令自己临阵脱逃,也命令自己当即昏倒。但什么都没发生。我像个梦中人——绝不是什么美梦——走上了讲台。世间万物突然变慢了。我看到座无虚席、却又无人在席,因为他们全都起立鼓掌了,那是在向我致以最高致敬。穹顶高高在上,飞翔半空的天使对下界俗事无动于衷,我多希望自己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啊。达里奥站在讲坛旁,伸手指向我的方向。他紧张地伸出了右手,伸错手了,我也只能在情急之下扭过左手,和他别扭地反握一下。讲稿被夹在我俩手掌之间,然后,呲啦一声被扯成两半。我心里嘀咕着,瞧你干了什么啊,浑蛋;那一瞬间,我真害怕心里话冲口而出,经由麦克风放大,让满屋子人都听见。达里奥把我孤零零留在讲坛后,我这才惊觉聚光灯是多么明亮。也方才看到麦克风插在不锈钢活动支杆上,顿觉那酷似一条眼镜蛇,从舞蛇人的竹篮里缓缓盘旋升出。我也看到了不锈钢表面、玻璃杯边缘以及摆放在旁的依云矿泉水瓶身上都有强烈的反射光斑。我注意到掌声渐渐稀疏下来;有些人已重新落座。他们在等我开始。只是,我无话可说。就连那句开场白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会继续等,沉默也会继续延长。很快就会有人尴尬地干咳两声,再然后,窃窃私语就会嗡嗡而起。因为他们都是浑蛋。只是一群徒有其表的傀儡,伸着橡皮脖子。如果我真的能发出声音,也只能是一连串暴怒的污言秽语,像个罹患抽动障碍症的病人在发飙。

“毋庸置疑,伊斯特雷克痛失好友,伤心极了。”她说,“但我敢说,他肯定更庆幸自己能躲过伊斯飓风的劫难。我打赌,出席告别仪式的人都这么想。他要能预知六个月后的事,肯定会往海里抛下更多花环吧。不是一个爱女,而是一双啊。我觉得该说三个才对,如果你把大女儿也算上的话。要是我没记错,她跟老爸工厂里的一个领班,私奔去亚特兰大了。不过,那比不上两姐妹双双丧生海底的打击更大。上帝啊,那准能让人伤心欲绝。”

达里奥把第一张卡片插到最后,又差一点儿把整一摞卡片抖到地上,拢好纸,定定心,他再望向观众席。“我简直不知从何说起才好,好在我只需抛砖引玉,实在让我如释重负,因为真正的天才在任何地方都会像金子一样闪光,无需他人多言。”

玛莉又瞥了我一眼,继而从窗前走开,去拿烟灰缸,掐灭了香烟。“阿尔茨海默?我听到些传言。”

这段开场白立刻引来观众们的热烈掌声,怀尔曼后来说,那些座上宾或许知道莫奈和马奈的区别,但显然丝毫不知乔治·巴比特和约翰·包比特之间还有悬殊。可站在后台入口的我根本没注意到这些,我在忍受着只有主讲人才会经受的炼狱般的煎熬,等着介绍人缓缓念完循序渐进的开场白。

“是的。”

“晚上好,我是达里奥·南努兹,”他说,“本次活动的策展人之一,也是棕榈大道斯高图画廊的经纪人主管。更重要的是,这三十年来,我始终是萨拉索塔艺术社区的一员,当我谈及美国缺乏纯艺术社团时,有些人可能会称之为巴比特派的市侩俗见,还望诸位海涵。”

“女士们,先生们,有请埃德加·弗里曼特,他曾久居明尼阿波利斯—圣保罗,现今暂居杜马岛。”

“<b>她们走了</b>。”我说,想起怀尔曼摘引的报纸头条。

此刻,他的停顿是为了夸大戏剧效果。我分明感到一滴毒汗迸出眼角眉梢,便伸手去抹。举起的那只手仿佛重达千斤。

她用犀利的眼神盯着我,“也就是说,你也做足功课了。”

“好了!”达里奥愉快地表示介绍已近尾声,却在我狂跳不已的心中搅出新一轮恐慌,又即刻输送到可悲的下腹,纠结成剧烈的绞痛。这可倒好,上头是惊恐后的一片空白,下头是紧憋的屎尿,多可爱的组合啊。“十五年来,斯高图画廊第一次在春夏旺季主动吸纳新星艺术家,我们也从未在引入某位艺术家时抱以如此高昂的兴趣。我相信,您即将欣赏到的幻灯片、即将聆听的演讲都将成为最好的解答,让您领会我们为何如此激情高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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