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作画(一)
我目瞪口呆地对着他。
我起身走到起居室和门廊之间的落地窗前,望着外面的湖。很快,我就可以飞到仅属于我的“佛罗里达屋”,且不管那到底是什么货色,反正能把墨西哥湾一览无遗。我在想,那和我现在望着法伦湖会有什么不同,又能好到哪儿去。我想多少会有些不同,而我会为此整顿,至少开始时是这样。有所不同,就可以当作重新开局。等我转过身,却发现汤姆·赖利根本没在看我。起初我以为他肚子疼,但很快就发现,他是在强忍着不要哭出来。
“到最后,他们一定能找到证据。”卡曼耸了耸过分宽厚的雄伟双肩,“要付多少遗产税我算不出来,但可以肯定的是,你一生积蓄的一大半将被一笔勾销。”
“她要没这么做,反而出乎我意料了。”我说的是事实。我仍然不记得自己曾试图掐死她,但她说起那事时的眼神我记得一清二楚。所以,事情一定会走到这一步:一旦帕姆下了决心,八头牛都拽不回她。
梅琳达很坚强,但伊瑟就不同了。梅琳达发起火来,就会把伊瑟称为“发育受阻的典型案例”,但我不认为是这样。伊瑟只是太温顺了。
“她想知道,你是否打算聘布仔。”
他扬了扬手,“还有你的人寿保险公司——赔偿金可是一大笔数字哟,我肯定,他们也会轻而易举知道你是自杀。他们或许找不到证据,但一定会使劲找,不遗余力。从他们那儿会传出各色各样的谣言,最终伤及你的女儿们,不管你以为她们对此事的心理防线有多坚强,都将不堪一击。”
“什么疗法?”
他大笑不止,把画放回桌上,还故意用瑞典口音说,“看起来不太像明尼苏达州哦,亲爱的。”
“我是说,埃德加,现在不行,我要说的就是这一点。我还要给你个建议,尽管有悖于我的实践经验,但在你这个案例上,我有强烈的直觉——和让我给你玩偶的直觉是同一类的。我建议你试试地理疗法。”
“我照一本书画的。”我说。精确地说,原图来自房地产经纪人给的宣传单彩图。那是在所谓的“佛罗里达屋”拍的,鲑鱼角,我刚把那地方租下一年。我从没去过佛罗里达,即便有公众假期也没去,但那张图唤起了我心深处的某种萌动,那是车祸后第一次感受到切实的期待,很微渺,但存在。“汤姆,我能帮你做什么?如果是生意方面……”
“你是说我太富了,所以不该自杀。”我说。
一听这话,我忍不住笑了。威廉·博兹曼三世是个衣冠楚楚、打着蝴蝶领结的六十五岁绅士,指甲修得无懈可击,是我们公司雇佣的明尼阿波利斯律师事务所里的领头犬,要是他知道汤姆和我整整二十年背地里喊他“布仔”,搞不好脑血栓都要发作了。
“我没想……”
“我还没想到这一层。汤姆,怎么了?她到底想怎样?”
他点点头,“你吃了一惊。是的。但我不是个基督徒,更别提天主教了,在自杀的问题上我的思想很开明。同样,我也信仰责任,我知道你也是,那就让我告诉你:要是你现在杀了自己……甚至自此过后六个月内……你太太和女儿们都会知道的。不管你干得多么干净漂亮,她们一定会知道你是自杀的。”
他喝了一半的啤酒空杯放在书架上,挨着我画到一半的傻图。他的脸颊上泛起暗沉的猪肝红。“她说,她希望一切不要弄得太难看。她说:‘我不想发离婚财,也不想争来夺去。我只想让他对我和女孩们公平些,他一直都很讲求公平,你愿意把这话转告他吗?’所以,我就来了。”他耸耸肩。
“实际上,帕姆要我过来和你谈。”他低垂着头,“我不想,但很难拒绝她。你知道,都是老交情了。”
卡曼把深褐色的大手摊在制门器似的膝头,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看着我,好像在说“蛛丝马迹我都门儿清”。只不过,微笑到了他那张大脸盘上也毫无微笑可言。他让我笑了个够,然后问我什么事儿那么好笑。
“那是当然。”回首往昔,弗里曼特公司始创时只有三辆小货车、一台履带拖拉机,除此之外只有一堆春秋大梦,而那时汤姆就在了。“那就和我谈吧。我不会咬你的。”
我压根儿没想过钱的事儿。可现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队保险公司调查员的身影,他们到处嗅着我的踪迹。突然间,我笑开了。
“她已经请了个律师,一往无前地要打这场离婚官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