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作画（一）

最终——显然超出了回答所需要的斟酌时限——我说，“真荒唐，我不知道她打哪儿听来这种说法。”

“我以为俗语都说‘吃短裤’。”

我欲言又止。以前也有这么一次，在我十岁的时候。我是在奥克莱尔长大的。有次我在药店的螺旋书架上拿了本漫画书，塞在牛仔裤腰里，再放下T恤盖住它。就在我慢吞吞走出门时，一个精明的店员发现我衣服下有拱起，一把拽住了我的胳膊，另一只手掀起我的T恤，我非法所得的宝藏便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她问我：“书怎么跑这儿来了？”之后整整四十多年，我再没有被简单的提问噎得张口结舌过，直到现在。

“我倒惊讶你把她的话挺当一回事儿，”我走回客厅，一边说，“卡迪是个体能康复师，可不是精神病医师。”坐下前，我停了一下，“事实上你也不是，就纯学术层面而言。”

“我要给你一个建议，你回头转告给她。”我说，“如果她喜欢，我们可以敲定所有细节。DIY和平谈判，不需要律师。”

我站起来，从厨房冰箱里取出一罐可乐。我把可乐紧紧夹在断肢和胸膛之间——可以办得到，但会有点疼，我不知道你们在电影里会看到什么，但断裂的肋骨要疼上很长一段时间——再用左手扳开盖子。我是个左撇子。怀尔曼会说，悠着点，朋友。

“你当真吗，埃迪？”

“谢了，我不需要。”

他向前欠了欠身……当然，考虑到他的腰身，顶多也就挪几英寸。“你必须等待。”他说。

“汤姆，怎么了？”我问。

我坐在软绵绵的安乐椅里，正对着沙发，愠怒地看着他。麻烦来了。人不可貌相啊，卡迪。

他想说什么，却只能含含糊糊发出嘶哑的哽咽。他清了清嗓子再说，“老板，看到你这样，我真不习惯。只有一条胳膊。我心里很难受。”

“是某人被触怒后自我防御时的富有魅力的原始喊叫。”他假装嘲讽地眨眨眼，但那张庞大的脸孔让这机灵的表情无计可施；他只能演好滑稽戏。无论如何，我明白了他的意思。“至于卡迪·格林，你说得对，她能知道什么呢？她整天就和截肢患者、四肢瘫痪患者、像你这样的因意外事故而残废的人，还有——同样像你这样的——脑部损伤后的康复病人打交道。卡迪干这行已经十五年了，她有的是机会看一千个残疾人追忆逝去的往昔，哪怕一秒都唤不回来，所以她才很可能辨认出抑郁自杀的前兆。”

“是的。你做个综合核算，以便我们有个基础数额可以谈。我们可以把所有财产平分四份。她拿三份——百分之七十五——其中两份是女儿的。剩下的归我。离婚手续嘛……嘿，明尼苏达是个完美无瑕的美好家园，吃过午餐我们就能出去找家大书店，买本《离婚傻瓜指南》。”

“不是。你真的不想来罐可乐吗？”

他好像很晕，“有这本书吗？”

“不是吗？”

“我没调查过，但如果没有，我就把你的衬衫嚼烂了吞下去。”

毫无美感，毫无预备，却分外甜蜜，就像一颗子弹直中我心。我想，当时我们差一点就抱头痛哭，像奥普拉脱口秀节目里那些过分神经质的家伙。

“你在说什么？”

想到那档节目，让我重新克制住了自己。“我也很难受，”我说，“但我会好起来的，真的。现在，趁你的啤酒还有汽，赶紧喝光。”

卡曼张开一只巨手罩在书桌抽屉大小的耳朵后，“我是不是听到……难听的噪音？我肯定听到了！”

他笑起来，把瓶里剩下的谷带啤酒倒进杯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