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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作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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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记得了。”

现在我正坐在朋友上,坐在该死的伴儿上,那感觉如归家般熟稔,但家也不再像家了,因为欧陆一切大自鸣钟在我裂缝丛生的脑壳里轰响,可我记不起来卡曼给我的娃娃叫什么,我能记起的全都是R打头的男孩名:兰道尔,罗素,鲁道夫,他妈的凤凰河。她带着水果和该死的综合奶酪进来时,我对她说了,让我一个人待会儿,我让她给我五分钟就好。我办得到,我对自己说,因为这是卡曼给我的小妙方,唯一的出口,哔噗低鸣的倒车警示音,那是在说,帕姆,小心啊,埃德加要倒车啦。可她没走,而是拿起托盘上的餐巾纸,企图抹掉我额头上的恼怒,我就在这时掐住了她的喉咙,因为在那个瞬间,我认为自己记不起娃娃的名字该归罪于她,每一件事都是她的错,包括<b>链带</b>。我是用好的左手掐的。在那几秒钟里,我想要杀了她,谁知道呢,或许我试着去杀她。现在我都知道了,我宁可牢记地球上所有车祸的细节,也不愿去记她在我钳子般的手下挣扎时的眼神。接着我又想到,那是红色的!便松手放开了她。

梅琳达发脾气,伊瑟哭哭啼啼,都不让人开心,但她们很诚实,对我来说,那就像伊瑟脸颊上的小胎记、梅琳达眉宇间直直的皱眉纹一样是我所熟悉的。现在她的皱眉纹还很淡,随着时间流逝,一定会变成一道深深的沟纹。

她跟着妈妈走了,一路走一路扭头回望,踏上门阶进门前又丧亲般哭喊起来。为了在甘道夫身边跪坐下来,我必须手扶悍马的挡泥板慢慢往下蹭,老样子,痛苦万分地往左倾斜,尽量不让右臀有任何多余的弯折动作。可依然疼得喊出了声,我心想,要是没人帮一把,我大概再也站不起来了。费佛钮太太是指望不上了,她走到大路左边,两腿僵直叉开,深深弯下腰去,好像要给皇室行礼,然后就吐在了沟渠里。吐的时候,香烟燃到了尽头,还在她手指间夹着。

搬到法伦湖后不久,我的两个女孩过来看我——该说是年轻的女士。她们把野餐用的劳什子都带来了。我们坐在直通湖水的栈桥长廊,松木味扑鼻而来。我们放眼湖面,小口小口嚼着三明治。那时候已过了劳动节长假,大多数泛舟玩物都靠边放好,准备来年再用。野餐篮里还有一瓶红酒,但我只喝了一点。酒精在我的止痛药物名单之首,力道最大:一杯啤酒就能把我灌醉。我的女孩们——年轻女士们——把剩下的酒分喝了,结果变得晕晕乎乎。自打我和起重机短兵相接后,梅琳达是第二次从法国回来,她不太高兴,还问我,是不是所有成年人到了五十多岁都要来这么一段让人不开心的插曲,活像在退化,而她自己到老了是不是也会如此?妹妹伊瑟靠着我开始哭,追问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步,为什么我们——指我和她母亲——不能像以前那样相亲相爱。梅琳达说,现在不是伊瑟展示宝宝专利行为的好时机,后者向她竖了竖中指。我笑了。我忍不住要笑。然后我们仨都笑起来。

我转身去看甘道夫。它被撞伤了后腿和臀部。脊骨碎了。鲜血和屎尿从两条断腿间缓缓流泻而出。它抬眼看我,就在那双眼里,我分明见到某种恐怖的希望之光。它的舌头耷拉在嘴外,舔了舔我左手腕的内侧。舌头干得像地毯,而且很冷。甘道夫要死了,但或许还不会马上咽气。莫妮卡很快就会回来的,等她回来,我不想它在她的左手腕上这样舔一下,这样活着。

4

“我估计你没忘。”我说。

格尔斯坦太太伸出一臂揽住女儿的肩,想催她起身。“来吧,甜心。进屋去。”

两分钟后,伊瑟又回来了。“我对琳说我忘了拿钥匙。”她说。

“不带甘道夫我就不回去。”莫妮卡十一岁,但很早熟,可就在眨眼间,她好像又退回到三岁了。“没有我的狗狗我就不!”她的勋章肩带,最下面的三英寸现在完全被血浸透了,黏黏地摊在裙子上,一道长长的血痕溅流到她的小腿上。

伊瑟希望我们一起出去下馆子,可梅琳达必须赶在公共图书馆关门前去见朋友,我说我不想一瘸一拐地到别处去;我想读几页约翰·山德福德的新小说,然后就去睡觉。她们和我吻别后——两人和好,又成好友了——便走了。

我明白自己该做什么。没人能看到我这样做。莫妮卡和她妈妈都在屋子里。费佛钮太太还没转过身来。就算有人走到窗边,透过街边矮树丛(或他们门前的草坪)朝这儿望,视线也会被悍马挡住,根本看不到我坐在狗身旁,右腿别扭地支棱在一侧。我有机会,但时机转瞬即逝,如果我停下来思考自己要干什么,机会就会流失。

“她没说别的。”但帕姆和我在一起那么多年,即使爱情走到了必须消极接受对方的困境,我认为自己还是很了解她的,也相信还有隐情——是的,还有别的什么事,而那才是她真正避之唯恐不及的。

于是,我用双臂托住甘道夫的上半身,没有半秒停顿,我仿佛又回到了萨顿大道工地,弗里曼特公司打算在那里建造四十层楼的银行大厦。我又坐在了自己的敞篷小货车里。收音机里的瑞芭·麦克英泰尔在唱《异想天开》。尽管没听到倒退警示音,我却突然意识到起重机的声音太响了,而当我扭头看出右边车窗时,原本该有的世界不见了。那一边的世界被黄色取代了。黑字飘浮半空:<b>链带</b>。字在放大。我打着方向盘,想让公羊左转,车子却停在原地不动,我便知道一切都太迟了。金属挤压的尖利声响起,完全淹没了收音机里的乐声,并将车厢右侧迅速压向左侧,因为起重机已冲入我的车内,窃走了我的空间,货车开始倾斜。我费力摸索驾驶座旁的车门,但情况不妙。我本该一开始就这么做,可眨眼间一切都太晚了。挡风玻璃像冻牛奶般被撞碎,裂成千万碎屑迸射四方,就在那时,我面前的世界消失了。接着,又回复到工地场景,视像仍在扭曲,挡风玻璃还在飞。飞散?简直像中间弯曲的张张纸牌飞射空中,而我双肘撑在车喇叭上,趴下身子,右臂正在完成它最后的使命。我几乎听不到汽车喇叭声,完全被起重机发动机覆盖了。<b>链带</b>仍在逼近,冲撞副驾座的车门,封杀副驾座下的空间,把仪表板震成塑料碎块。仪表板下的储物屉遭遇天蹋地崩,里面的零碎杂物四处飞散。收音机没声儿了,午餐盒咣当当地撞着写字板,只见<b>链带</b>寸寸逼来。<b>链带</b>就在我的上方,我甚至可以伸出舌头去舔,舔那该死的连字符。我开始尖叫,因为重压开始了。先是右臂在挤压我的身体,接着蔓延周身,接着骨裂筋断。鲜血像一桶翻倒的热水烘浸在大腿上,我听到有什么东西在碎裂。或许是肋骨。听来像是鸡骨头被踩在靴底。

“那她怎么说?”

我把甘道夫揽在身前,想着:搬个朋友来,坐在朋友上,坐在该死的伴儿上!你个臭八子!

“莫妮卡,进屋给兽医打电话吧,”我对她说,“就说甘道夫被车撞了,叫他立刻赶来。你去打电话的时候我会陪着甘道夫的。”

等她们倾诉了心声——用卡曼医生的话来说:完全而彻底地交换彼此感受——留在我回忆中的便是:我们共度一整个愉快下午,翻看老相册,追忆往昔。我想我们又大笑了好几次,但有关那段生命的记忆都不太可信。怀尔曼说,一旦开始回忆,我们都会耍老千。

莫妮卡看着我,眼里不仅满溢悲伤,也不止是震惊。那双眼很疯狂。我很了解那种眼神。我常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疯狂的眼神。“你保证?对天发誓?以妈妈的名字?”

梅琳达问我接下去打算怎么办,我说我不知道。我不想终结自己的生命,差得远呢,但我知道假如真有此意,我一定会制造出意外事件的假象。我不会把这两位年轻女士抛下,让她们尚在生命伊始的灿烂年华就背负父亲自杀身亡留下的悔恨。同样,我也不会把负疚的重担压在那个女人的心头,那个曾和我裸身躺在床上笑着、听着音响里放《塑料洋子乐队》、分享同一杯奶昔的女人。

“我保证,对天发誓,以妈妈的名字。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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