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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作画(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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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在上面蹦跶了,把它搬到门边去。”我说,“那是个梯子,不是个蹦床。”

“最妙之处,就是我无需孤身远航。”我说。

外屋的中央区域是空的,只有一辆古老的拖拉机,笨重的车轴上一个轮子也没有了,但强力手电筒光在工具台区搜寻到了一些积满尘埃的旧工具,还有一把木梯杵在墙边。梯子脏极了,而且短得令人绝望。怀尔曼打着手电,杰克踩着光点一步步爬上梯子。他在第二个横档上蹦了蹦,我们都听到吱嘎一声,情况很不妙。

“大概存放在后面吧。”我说。

我突然意识到,海贝在用我熟稔的声音交谈。我真该早点明白,那就是我自己的声音。我是否一直都知道?我想是的。在某种程度上,大部分人都能辨识自己想象出来的声音,除非是真疯了。

“我是神枪手,小朋友,”怀尔曼说,“术业有专攻,各司其职吧。”他努力制造轻松的气氛,但声音紧绷绷的,面色也很疲惫。“还有别的瓷酒桶呢,埃德加?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

当然,还有记忆的声音。记忆也有声音。随便问问哪个失去肢体的伤者、失去孩子的父母、失去夙愿美梦的失意人吧。随便问一个为错误的决定而自责不已的人吧,错误的决定通常都是在痛恨交加的瞬间(而那瞬间大多都是红色的)草率做出的。我们的记忆也会有声音。而悲伤的记忆总是喧哗躁动,犹如暗夜里挥舞的双臂。

杰克把它搬起来,从六级横档上掀下的尘埃和昆虫的干尸纷纷洒落,杰克的五官都挤到一处去了。“你说得倒容易。反正也不是你爬,就你那分量,一上去就得塌。”

“大概吧,”我说,“有可能。”

于是,我最后一次踏上了伟大的沙滩之旅,痛苦不堪地一瘸一拐,就像第一次走在海贝俯拾皆是的沙滩上。但是,以前的我是在玫瑰色的晨光中散步,世界停歇在宁谧之中,微波轻扬,褐云舒卷,只有鹬鸟在我面前翻飞。此刻却不同。今晚狂风呼号,滔滔大浪拍岸,倒更像赴死俯冲,决意要撞得头破血流。远处海天一色,却是冷钢色系,好几次,我以为自己用眼角瞥到了珀尔塞,但每次回首四顾,却什么都看不见。今晚,我行走的海湾沙岸上只有月光凛冽。

“有人在这儿开了场打砸派对啊,”怀尔曼说,“你怎么看?”

蹒跚前行的我手捧电筒,忆起和伊瑟曾经并肩走过这里。她问,这里是不是地球上最美丽的地方,我言之凿凿对她说不,还说,起码有三处比这里更美……但我想不起来那些地方叫什么名字了,只记得都非常绕口。记得最清晰的,莫过于她说的:我应该好好享受美景,享受宁静的好时光。用以治疗的好时光。

一大堆碎片,在大块白瓷片间夹杂着闪闪烁烁的碎玻璃。碎瓷堆的右侧有两辆上世纪的老式木制手推车,双双轮底朝天。左侧有把大锤靠墙而立,斧刃锈尽,手柄上长出了块块苔藓。

我继续走,拖沓的伤腿在身后留下鲜明的足印。通体黑暗的浓粉屋越来越近了。它不像苍鹭栖屋,它没有被废弃,但今夜也有幽冥鬼行。今夜,这里有一个鬼魂在等待。或许,并不像幽灵那般缥缈。

“乞丐没得挑。”怀尔曼说。

大风涌来,我朝左看去,望着风之源。现在,那条船出现了,是的,没有灯光,没有声响,它扬起无数破败风帆,正在静候。

“我没把握嘛,”他说,“佛罗里达的气候可不利于木梯的长久养护。”

就要走了,我孤立月光下,海贝对我发声,距离我的小屋不足二十码。把往事一笔勾销——这是可能的,没人比你更清楚——然后就扬帆远航。把伤痛抛在九霄云外吧。只要你想玩儿,就要付出代价。知道最妙之处在哪里吗?

泪水流淌下来,随它去吧。我手里捧着手电筒,没法抹眼泪。所以,我就任泪奔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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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对了。外屋紧里头大概有十来桶陶瓷制的低度威士忌。我说“大概”是因为很难证实。它们全都被砸成了碎片。

我还没看到浓粉屋,就先听到它的动静,屋下的海贝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喧嚣。我走近一点,又停下脚步。就在我的面前,星光被浮云遮蔽时,一片黑影显露出来。又缓慢蹒跚地走了四五十步后,月光渐渐披露了零星细部。所有的灯都暗着,就连我总是在厨房和佛罗里达屋里留的夜灯也没亮。有可能是大风引起的断电,但我觉得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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