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作画(三)
“毫无头绪。”
他指了指浓粉屋,从这里望过去,它显得很玲珑。看起来回程是长途跋涉啊。“你认为你的租屋归谁所有呢?朋友?我是说,我肯定你把钱付给房产中介或是度假屋代理公司了,但你觉得租金最终会到谁手里呢?”
“我猜,是转入了伊斯特雷克小姐的银行户头。”
之后的片刻,我们都没说话。那天的墨西哥湾荡漾着和煦的海风,有点咸味。遮阳伞上的裂口在风中扑拉扑拉地响。冰茶桶打翻时在沙地上洇出的湿印也已经快干透了。
他窃笑,“你看到那桌子使劲要跑吗?他妈的小桌子?”
我也忍着笑。我的屁股很疼,腹肌酸痛,差点笑到失去知觉,但我感觉棒极了。“《阿拉巴马大逃亡》。”我说。
他点点头,还在抹脸上的沙。“感恩而死乐队,一九七九年的歌。差不多是那时候。”他闷声笑,笑容再慢慢扩大,变成嘎嘎大笑,再演变为不加掩饰的放声大笑。他抱着肚子哼哼起来,“我笑不动了,必须要停了,可……教父的新娘!天啊!”然后又狠狠笑了一顿。
“你千万别告诉她是我这么说的。”我说。
怀尔曼,仍在放声大笑,跟在他那张逃跑的桌子后头,靠着膝头和手肘的推动力往前爬。他的手就要抓住底座的时候,桌子却轻飘飘一跃,仿佛感知到他的捕捉。怀尔曼冲着沙地埋下头,缓了缓气,接着边笑边打喷嚏。我翻过身,躺倒在沙地上,也大喘了一口气,尽管就快笑到岔气,但仍接着笑。
我就是这样认识怀尔曼的。
3
二十分钟后,桌子基本上归于原位。桌子本身倒还好,但我俩谁也不敢再瞅一眼遮阳伞,因为一瞅又会乐不可支。一条伞骨折了,现在歪歪地垂在小桌上,活像醉汉在假装清醒。在我的坚持下,怀尔曼把剩下的那把好椅子也搬到了木栈道里头。我就坐在木栈道上,虽然没有靠背,但站起来更容易些(不用说,姿态也更体面些)。冰茶桶也弄洒了,怀尔曼提议再去弄一壶来。我婉言谢绝,但同意和他分享那杯奇迹般没洒的茶。
“现在我俩可是同饮一杯水的兄弟了。”喝完后,他说。
大笑停止了,但也没有微笑了,他说,“我才不会那么鲁莽呢,朋友。不过……是因为那帽子,对吗?她戴的大草帽。像马龙·白兰度在花园里陪小孩玩儿的时候戴的那顶。”
其实那双帆布跑鞋也不比帽子逊色,但我还是点点头,我们又笑了一阵。
“如果我介绍你时忍不住笑场了,”他说着(当即又忍不住了,或许是想到自己笑场的模样吧,忍在肚腹里的笑突然爆出来),“我们要统一口径,就说是因为我坐折了椅子而笑的,好吗?”
“好的,”我说,“你说她差不多就是,是什么意思?”
“你真不知道?”
“这是印第安人的结盟仪式吗?”我问。
“不,是《陌生国土的陌生人》里写道的,作者是罗伯特·海因莱因。老天保佑他的回忆。”
我突然想到,从没见过他在条纹椅里看书,但我没提这茬。很多人在沙滩上是不看书的;耀目的光线会让他们头痛。我很同情那些头痛的人。
他又开始笑,还用两只手捂着嘴巴——像个小孩——但笑声还是从指缝间迸出来。“不能再笑了,老天爷啊,不能了。我觉得肚子里的每根筋都快笑抽了。”
“我也是。”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