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作画(四)
他让到一边,拖上小推车,这才让我走完通往小粉红的最后几步路。他仍在盯着画看。
“杰克,斯高图的那家伙真的不赖吗?你知道不?”
“我老妈说他很不错,对我来说,有这句话就足够了。”也就是说,我心想,对我也该足够说明问题了。恐怕也只能如此了。“她没跟我说其他的合作者——我猜应该还有两个合伙人吧,但她说南努兹先生很好。”
电闪雷鸣犹如狂欢派对,我在气氛鼎沸到最高潮时走上二楼——自觉有点像弗兰肯斯坦博士在高塔里创造魔鬼生物——我把怀尔曼画了下来,用的是一支普普通通的维纳斯牌黑色铅笔,直把笔画秃为止。再用红色和橙色画出了碗里的水果。背景里,我画上了一扇门,并把瑞芭画在门口,她站着望他。我猜想,卡曼肯定会说,瑞芭代表我在这幅画的世界里的存在。或许是,或许不。最后一笔,我捡起维纳斯牌天空蓝,为她呆滞的眼睛上色。这便完成了。弗里曼特的新杰作横空问世。
雷声渐渐稀落,闪电在海湾上空结结巴巴地道别,这时候,我一直坐着观看这幅画。画里有怀尔曼,坐在桌边。我绝不怀疑,坐在那里的他,也是坐在他上辈子的终点。桌上放着水果碗和一把手枪,枪要么是用来练习打靶的(那时候他的眼睛还没问题),要么是为了保家自卫,或者二者兼有。我用简笔勾勒出那把枪,为了增添险恶的凶兆,又轻轻描出汗腻的痕迹。画中的那间屋空空荡荡的。不知何处,有一台钟发出滴答的声音。不知何处,也在那间屋里,还有一台冰箱在嘶嘶作响。空气里,花香凝重。那种浓香很可怕。那种声响则更骇人。行军般的钟的步伐。引擎声持续不断,冰箱在没有妻儿的世界里持续制造冰块。很快,桌边的男子就会闭上双眼,伸出手,从碗里摸出一样水果。如果是橙子,他就上床睡觉。如果是苹果,他就要把枪口对准右太阳穴,扣动扳机,让剧痛不已的脑子四迸五裂。
摸到的是苹果。
5
第二天,杰克开着一辆借来的带篷货车出现在门前,还带来了很多软布,用来包裹画布。我告诉他,我在沙滩那头的大房子里交到了新朋友,他也会跟我们一起去画廊。“没问题。”杰克兴致勃勃地说着,正提着一辆便利手推车走上二楼的小粉红,“车足够大——哇哦!”走上楼梯顶,他突然叫起来,停下了脚步。
许久,他都一言不发。贝壳在浓粉屋下却有千言万语。一阵浪推来,它们说:水果。下一阵浪推来,它们又说:枪。来来回回一直如此。水果,枪,枪,水果。
“不行,”他说,“现在还不能说。但如果你想画我,那没问题。尽情画吧。”
“你能看透多少?怀尔曼?我脑子里想的事?”
“不太多,”他说,“朋友,你的运气比较好而已。”
“如果我们离开杜马岛,你还能读出我的想法吗?比方说,如果我们在坦帕市的哪家咖啡店里?”
“怎么?”我问。
“这些都是新作吗?一定是吧。”
“是啊。”斯高图画廊的南努兹先生吩咐说要精选出六七幅作品,不超过十幅,所以我取了中间值,挑出了八张画。其中四张就是昨晚让怀尔曼震动的那一组。“你觉得怎样?”
“老大,这些画太棒啦!”
很难怀疑他的真诚;以前,他从没叫过我老大。我又攀上两级台阶,用拐杖头戳戳他的屁股,“让让路。”
“哦,我大概会觉得被什么刺痛了一下。”他笑了,“尤其是在这儿待了一年多之后,吸收了……你知道,光线。”
“你愿意陪我去画廊吗?斯高图?”
“朋友,就算你用全中国的好茶来换,我都不愿错失这个良机。”
4
那一夜,暴风雨降临,倾盆大雨狂下了两个小时。闪电频频照亮海面,劲浪冲击着屋下桩木。浓粉屋痛苦呻吟,但稳稳矗立。我发现一件有趣的事:当波涛有点疯狂、大浪滚滚而来时,海贝就消声了。海波把它们全部高高托起,令它们无法交头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