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作画(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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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一次提出要用高尔夫车送我回浓粉屋。我对他说,走着回去就很好,但不介意喝完一杯鲜橙汁再走。
现在,我和任何人一样喜欢鲜榨的佛罗里达柳橙汁,但我也要承认,那天早上的橙汁背后藏有更深层的企图。他留我在靠近沙滩的杀手宫玻璃房小接待室里等候。他把那里当作自己的办公室,但我也不太清楚这个阅读不能超过五分钟的男人是怎么处理日常信笺文件的。我猜想,伊丽莎白大概会帮他,这让我很感动,在自己的健康状况变糟之前,她肯定帮了他很多。
进来吃早餐时,我就扫视过这间屋,发现那薄薄的灰色文件夹搁在合拢的笔记本电脑上,怀尔曼这阵子肯定很少用电脑了。我把文件夹打开,从三张X光照片里抽出了一张。
“我得说,你撞大运了。”
“或许是,或许不是。跟你这么说吧,离开她变得越来越难。再来个新陪护,她该怎么办?新来的人不会知道她喜欢在清晨的木栈道尽头喝咖啡……也不会知道要假装把那该死的饼干桶扔到锦鲤池里……而她不能再解释了,因为现在她已经陷到云里雾里了。”
他转向我,形容憔悴,不止有一丝疯狂。
“我会把每件事都写下来——我们的整套规矩,从早到晚。那是我的任务。而你,要监督新的陪护照单全做。答应吗,埃德加?我是说,你也喜欢她,不是吗?你不想看她受到伤害。还有杰克呢!说不定他可以来试试。我知道这么开口不太好,但——”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新点子,并为之震动。他站起来,盯着外面的海水。他瘦了。紧绷在颧骨上的皮肉泛着油光。头发打着结,成团垂在耳后,很需要清洗一下。
“是啊。”我说。冰凉的手指滑过我的脖颈。非常轻微。“还有一个数字没有开。我懂那种感觉。”
“是,阁下,我知道你懂。我做好准备要去做好事,希望生活能再次平衡。因为我感到那需要平衡。有一天我在坦帕《讲坛报》上看到一则广告:‘招聘,陪护老妇兼管数栋小岛度假租赁房产。应征者必须递交符合高额报酬和福利的履历和推荐书。该职务极富挑战,贤才必会收获颇丰。必须有财产担保。’那好吧,我有财产担保,也喜欢那个调调。伊斯特雷克小姐的律师安排和我面试。他告诉我,之前担任此职位的夫妇已回新英格兰去了,因为某一方的父母遭遇了灾难性的事故。”
“所以你得到了这份工作。那——”我指了指他太阳穴那儿。
“没跟他说。他已经够起疑的了——很困惑,我想应该这么说,为什么一个奥马哈的从业律师想花一整年时间照顾老太太的衣食起居,大多数日子里还要忙着打理空房子——但伊斯特雷克小姐……”他伸出手,轻抚她骨节鼓凸的手。“我们第一眼就对上了,是不是,亲爱的?”
她只是打着呼噜,但我看到了怀尔曼的表情,又觉得仿佛有冰凉的手指滑过我的后脖颈,这次不再轻微,而是确凿。那感觉令我明了:我们三个能聚在这里,是因为某些东西想要我们来。这份明了并不是基于我成长、立业所接受的寻常逻辑,但那是一定的。这儿,在杜马岛上,我是另一个人,唯一需要我遵循的逻辑就在我的神经末梢。
“如果我死了——我也会死的,我会像布朗先生一样睡着睡着就死了——你必须接管这里的一切,直到房地产商找到新住户为止。这不难办到,你就可以在这里画画。这儿的光线多棒啊,不是吗?光线棒极了!”
他有点吓着我了。“怀尔曼——”
他原地转了一圈,现在,双眼烁烁闪亮,左眼似乎透过一层厚厚的血网看出来。“快答应啊,埃德加!我们得好好计划一下!如果我们不安排好,他们会把她装车拖走,塞进什么人家里,而她过不了一个月就会死在那儿!一星期!我知道的!所以你快答应啊!”
我想,他可能说得对。我也想到,如果我不能当场分担一些他的压力,他可能又会在我眼前发癫痫。所以我答应下来。然后,我说:“你会活很久的,比你想的要久得多啊,怀尔曼。”
“可不是嘛。但我还是要把一切都写下来。以防万一。”
“我理解她的世界,你知道,”怀尔曼说。他轻叹着拿起手帕擦擦眼睛,仿佛手帕也很沉重。“等我到了这儿,我跟你说过的那一切疯狂热病似的症状都不见了。我完全平静下来,成了一个在碧海蓝天下晒太阳的灰发男人,匆匆忙忙瞄一眼报纸不会犯头痛。我始终坚守一个最基本的信条:我还有债要还,有事要做。我会搞清楚那是什么事,然后完成它。之后我就无所谓了。伊斯特雷克小姐没有雇佣我,并不是真的雇佣;她收容了我。我初到这里时,她不是这个样子的,埃德加。她爽朗,风趣,傲慢,风情,反复无常,总有这样那样的需求——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她要么恐吓我、要么逗我乐,总能让我心情好起来,而她也总愿意那么做。”
“听上去,她都忙得冒烟了。”
“她是在冒烟,她抽烟呀。换成别的女人,到了这个地步早就彻底瘫在轮椅里了。但她不会。她要把自个儿撑在助步器上,拖着沉重的步子在这间有空调的博物馆里走啊走,还要去外面庭园里……以前,她甚至还喜欢打靶,有时候是用她父亲的一支老手枪,更多时候是用那支箭枪,因为反冲力小点,也因为她说她喜欢那种声音。你见过她拿那玩意儿,真的很像教父的新娘。”
“那是她给我的第一印象。”我说。
“我立刻就喜欢上她了,也慢慢爱上她了。朱莉亚以前管我叫‘我的伴侣’。我和伊斯特雷克小姐在一起时老想到那个昵称。她就是我的‘我的伴侣’。当我以为我心不再时,她就帮我把心神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