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作画(五)
“是的。小心点。我需要它。我们都需要。X光片已经不需要了,怎么着都无所谓。”
他把纸板上的画递给我,那只手的动作不太稳。
“现在,你走到成品画那边去。看向最左边的那幅画。角落里那幅。”
他走过去,看向角落,又退缩起来。“老天爷啊!你是什么时候画的?”
6
我不知道能不能睡着,但终于是睡了。闹钟在三点把我叫醒。我上楼,到小粉红,检查了储备的空白画布。最大的尺寸是五英尺长、三英尺宽,我就挑中了这张。还调整了画架,将支柱拉到与画布同宽,再把画布固定好。那一片空白,就像竖起来的白色棺材,搅动出胃里的一丝兴奋,也撩拨出右臂的瘙痒。屈指,握拳。我看不见右手,但可以感觉到那五根手指在一张一合。我能感觉到指甲戳进掌肉里了。那些指甲,都很长。它们从车祸后就开始生长,却没办法去剪。
7
怀尔曼迈着大狗熊一样的步态,拖拖沓沓从沙滩走过来,鹬鸟们在他身前飞来飞去。这时候我正在洗画笔。他穿了毛衣和牛仔裤,没穿外套。气温回暖了。
他在前门口大喊一声哈啰,我在二楼大喊一声作回答。楼梯上到一半,他便看到了画架上那张大画布。“哦我的老天爷啊,朋友,你说画个肖像,我还以为是个小头像呢。”
他什么也没说。但也没沉默多久。但我能听到他的呼吸声。最后,他说:“你干了什么,埃德加?告诉怀尔曼。告诉好爹地。”
我想过要跟他说,我没做什么坏事。又想到他会检查X光照片文件夹,然后发现少了一张。我还惦记着我吃的三明治——已负伤、但还没身亡。“视力呢?有什么变化吗?”
“没有。左灯依然不亮。根据普林西比所言,它算是亮不起来了。这辈子也甭想了。”
该死的。可是,难道我心底里不是很清楚活儿还没做完吗?今天早上用油性笔在纸板上的匆匆描画和前一晚狂风急雨般的挥毫泼墨根本无法同日而语。我累了。我今天不想再做什么了,只愿坐看大海,看着太阳沉到浩瀚的翡翠汤里,什么该死的东西都不想再画了。但这画的是怀尔曼啊。怀尔曼,天杀的。
“你在听吗,朋友?”
“计划是那样的。”我说,“但恐怕不会那么写实了。我已经做了一些改进。你来看看。”
偷来的X光片和油性笔速写画都放在工作台的底层夹子上。我把它们递给怀尔曼,然后又在画架前坐下。等待中的画布已不再是空白无物了。自上而下的四分之三处已被我淡淡画出一个矩形。我是用衬衫纸板压在画布上,用二号铅笔沿着边缘画出的。
怀尔曼足有两分钟一言未发。他的目光在X光片和我的速写画之间反复游移。然后,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我们这是在干什么呀,朋友?这是怎么回事儿呀?”
“我们什么也没干。”我说,“还没开始干呢。把衬衫纸板给我。”
“就是这个吗?”
“我在,”我答,“今天晚一点,你能让安妮玛莉·惠瑟尔过来帮几个小时的忙吗?”
“为什么?要干吗?”
“那样你就能坐着当模特,让我画幅肖像,”我说,“如果你的眼睛还看不见,我猜想,我就需要画怀尔曼真人了。”
“你真的做了什么,”他压低了声音,“你已经画过我了?根据记忆?”
“查查你的X光片。”我说,“四点左右到我这儿来。我想先睡个午觉。还有,记着带点吃的来。画画会让我饿。”我本想修正一下,是画某种类型的画。但我想自己说得已经够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