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作画(五)
“我可以拿百分之十,那已经太多啦。答应吧,朋友,要不我们就从百分之八开始谈。”
“好吧。那就十。”我伸出手,在伊丽莎白满是碎屑的早餐盘上方和他握手。我把小录音机揣进口袋里。“你也要及时与我联系,如果有什么变化……”我指了指他红色的左眼。确实不像以前那么红了。
“那是当然。”他拿起了合同。上面落了些伊丽莎白的馅饼屑。他用手掸了掸再递给我,又倾身向前,垂手在两膝间,越过伊丽莎白胸前的大托盘盯着我看。“如果我再拍一次X光片,会拍出什么模样?圆头子弹会变小?还是,不见了?”
“我不知道。”
她好像在思考,使劲地想,然后说:“老浸渍管。”迟疑了一下,又耸耸肩,“随便哪个浸水筒阿黛都想要,妈的!”然后咯咯笑起来。
她像女巫那样笑,听得我胆战心惊。我把剩下的馅饼喂给她,一块接一块,没有再问什么。
14
怀尔曼带着一台袖珍录音机回来了。递给我时,他说:“我真不愿意麻烦你把合同录下来,但我必须这么做。还好这鬼东西只有两页长。如果你方便,今天下午就录好给我吧。”
“没问题。如果我的画真能卖出去几幅,你会有分成,我的朋友。百分之十五。法律咨询费和天才挖掘费都包括了。”
他照做了。
“你看到什么了?”
“你啊,埃德加。一个丑八怪。”
“是啊,是。现在遮右眼。”
他照做了。“现在只有一片黑色。不过……”他停了停,“大概不那么黑了。”他又放下手,“我说不准。这些天来,我没法把现实和希望区分开。”他使劲地摇摇头,甩得头发都飞起来,再用掌根砰砰敲了敲前额。
他坐在椅子里往椅背上一倒,放声大笑,同时又有点叹息。“上帝啊!我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再背了,可就在这当口,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他妈的天才经纪人!请您原谅我的粗俗用语,伊斯特雷克小姐。”
她根本没听见似的,只是神情凝重地望着最远、最蓝的海平线尽头,那儿有一艘油轮梦幻般向北驶向坦帕。那一下子就攫住了我的心神。海湾里的船,对我就会有这股神奇魅惑力。
我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回来,对怀尔曼说:“这件事由你全权负责,所以——”
“你都瞎扯什么呀!”
“——所以你必须随时待命,像个男子汉那样上阵厮杀。”
“放松点。”
“你说得倒轻巧。”他沉默地坐了片刻,从伊丽莎白手里取出那片馅饼,喂给她吃。直到馅饼安全无恙地消失在她嘴里,他才转身对我说:“我去拿点东西,你能陪陪她吗?”
“乐意得很。”
他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上了木栈道,留下我和伊丽莎白。我想喂她再吃几口剩下的馅饼,可她嚼了嚼就吐在了我手里,让我想起自己七八岁时曾养过一只小兔子,回忆闪回,我想起它叫做希屈先生,但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却想不起来了——回忆真是滑稽,不是吗?她的嘴唇很柔软,虽然没有牙齿,但不会讨人厌。我把她两侧的头发向脑后的圆髻捋顺,白发纤细,也很干涩。这个清晨,肯定是怀尔曼帮她梳洗穿戴的,也包括尿布,因为她这种状态下肯定无法自理。我不禁思忖,当他扣上扣子、绑好护带的时候会不会想到埃斯梅拉达;梳起这个圆髻时又会不会想到朱莉亚。
我又捡起盘子里的一块饼。她顺从地张开嘴……但我犹豫起来。“红色野餐篮里有什么东西?伊丽莎白?阁楼上的那个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