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作画(五)
“我想……因为她受不了看着它们齐齐整整,而她不行。”
我刚想转身,他却把手搭到我肩膀上。
“我希望你刚才没有看到我。”他说,几乎无法控制声音的起伏,“我有点失态了。如果你想走海滩回去,那就走前门,从庭院里绕出去。你能绕一下吗?”
怀尔曼在我身后突然说起话来,把我吓了一跳。“只要我把它们按照以前的某种样式重新放好,她就把它们全部拨乱推倒。她已经把好些瓷人儿砸到地上,都摔烂了。”
“这些东西有价值吗?”
“有些算古董吧,但那真的不是问题所在。当她清醒时,她认得每个瓷偶。认得,也钟爱它们。如果她缓过神来,问我皮普波在哪儿……或是煤炭翁在哪儿……我只能告诉她,她把它们砸烂了,那她就会伤心一整天。”
“如果她缓过神来。”
“是的。没错。”
“你还在画我的肖像吗?”
“是的。”
“别停手,朋友。请你不要停。”
“我没打算收手,但也不要把期望值定得太高,好吗?”
“不会的。”他又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诡谲的是,竟然和达里奥提到的忧虑惊人的相似,“如果闪电劈中了浓粉屋,连画带屋都烧光了,你觉得会发生什么状况?你觉得我会怎样?”
“我想这就回去,怀尔曼。”
“要画画?”
“计划是如此。”我转向一片混乱的长桌,“怀尔曼?”
“在呢,伙计。”
“为什么她这样的时候就要把它们搅成乱局呢?”
我摇摇头。我不愿设想那种场面。但我在琢磨,要不要问问怀尔曼我能否到杀手宫的阁楼上找寻某只野餐篮(那是<b>红色的</b>),但我决定还是不开口了。我肯定篮子在那里,至于篮子里面有什么,我就没太大把握了。杜马岛上有古怪的东西幽游逡巡,我有充分理由相信,那不会是什么美好的东西,而我不想对它们有所动作。我让它们清净,说不定它们也会放我一马。我会把大部分画作运出本岛,以卫护这里的美丽和平静;也可以卖,只要有人想买。看着它们离开,我决不会痛心疾首。画的时候我对它们充满激情,但一旦画完,它们对我来说就毫无意义了,就像以前我会把大脚趾两边的半圆形硬皮扯掉,以免在八月盛夏的建筑工地上行走时它们在工作靴里硌我的脚。
《女孩与船》系列让我有些踌躇不定,不是因为特别钟爱,而是因为那一组画还没完成;那些画活生生的,如同血肉之躯。我或许会把它们展出,也可能稍后出售,但现在我打算把它们搁在原地,就放在小粉红里。
15
走回浓粉屋后,海平面上一条船也见不到了,画画的欲望暂时消停了。我掏出怀尔曼的小录音机,把合同样本读了一遍,录好。我不是律师,但我在上辈子见过、也签过法律文件,这事儿再简单不过了。
那天傍晚,我带着录音机和合同又去了杀手宫。怀尔曼正在做晚餐。伊丽莎白坐在瓷亭里。目光咄咄有杀气的苍鹭——非一般的家庭宠物——立在走廊外面,用苛责的神情瞥进来。白日将尽,夕阳光照满这间屋子。不过,不全是日光。瓷偶镇上混乱不堪,人偶和动物在这儿那儿随意跌倒,建筑物分散在竹面长桌的四个角落里。支柱撑起的大豪宅甚至完全底儿朝天了。伊丽莎白坐在桌后的椅子里,仍然是一脸布莱船长的表情,似乎在考验我敢不敢把每一样玩物都重新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