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作画(五)
“我被一个词儿卡住的时候。”
“你有吗?我不记得了。”
“我也不记得了,但我肯定是那时候。红色是我启动记忆的秘诀口令。一触即发。从瑞芭·麦克英泰尔的歌名到各种各样的事情。我几乎是无意中发现这个机关的。或许也是别的什么的开关。每当我忘记什么时,我会……你知道的……”
“你听得到冰箱的电动机声。”我说。
“说得对,”他一点儿不惊讶地说,“我听得到冰箱……电动机声,还有制冰器的响动。我伸出手,摸到了苹果。”
“你作弊了吗?”
怀尔曼笑了,“问得好。如果你是说我有没有偷看,答案是否。如果你是说我记住了碗里水果的摆放位置……”他耸耸肩,“天知道?不管怎样,我摸到的是苹果:亚当的堕落,我们的原罪。我不用咬一口或是去闻;手一碰到表皮我就知道了。所以,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给自己机会去三思——我拿起枪,对准了太阳穴。”他用我已没有的那只手模仿那个镜头,拇指弯曲,食指对准长长的灰发时刻遮掩的圆形疤痕。“我最后的念头是,‘至少我不用再听冰箱的动静了,也不用再把里面的佳肴领头人牌的派吃完。’我不记得有枪声。无论如何,整个世界变白了,那就是怀尔曼上辈子的终结点。现在……你喜欢听幻觉幻听的屁话吗?”
“是的,请讲。”
他沉默下来,并继续沉默下去。我不能打破那种沉默;听完这种故事,什么话也讲不出。到头来,还是他先开口了。
“只不过是劲球彩票的另一种版本。五个基础号,加上那些至关重要的附加号。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然后,咣当一声,恭喜发财。我想过这种事会落在我身上吗?没有,朋友,想都从没想过,上帝为了我们无法想象的事情而惩罚我们。我的父母双亲央求我去看心理医生,有一阵子我还真去了,在两场葬礼后的八个月里。像只被线拖住的气球飘荡在这个世界上,飘在我自己的头顶上,我厌倦了那种感觉。”
“我明白那种感受。”我说。
“我知道你懂。我们搭了不同的班车,你和我,但都到地狱里报过到,也都逃过了一劫。我想是吧,尽管我的脚后跟还在冒烟。你呢?”
“一样。”
“你想看看是不是和你的情况相符,对吗?”
“是的。”这时我想到一个问题。挺重要的一个问题,或许。“怀尔曼,以前你有过这种突发性的心灵感应……接收到怪异的讯息……不管你想怎么命名定性吧……在你上杜马岛之前?”我在想莫妮卡·格尔斯坦的狗,甘道夫,想到自己似乎用被截去的手臂掐死了它。
“是的,有过两三次,”他说,“有空时我会告诉你,埃德加,但现在我不想让杰克陪伊斯特雷克小姐到这么晚。别的因素暂且不考虑,她也会开始担心我的。她是个可心人儿。”
我本可以说,杰克也是个可心人儿,他也会担心我们的,但这些都没有说出口。我只是让他继续讲。
“你经常觉得置身于一片红色,朋友,”怀尔曼说,“我不认为那是一种先兆,准确地说,那也不完全是一种想法……只有当它带出什么想法时才是。有过三四次,我从你那儿接收到的既是一个词,也是一种颜色。至于你的问题,是的,离开杜马岛时也有过一次。就是我们在斯高图的时候。”
“精神病医生……是个好人,但我没法和他谈。有他在,我就语无伦次;有他在,我总会发现自己在咧着嘴傻笑。我一直指望有个漂亮妞儿穿着泳装抱着给我的大纸板支票跑出来。观众们看到了都会鼓掌。最后,一张大支票就真来了。我们结婚时,我办了份人寿险。埃斯出生后,我又加了保金。所以我当真是中了头彩哦。特别是,还得加上朱莉亚在超市停车场里被撞伤时获得的赔偿金。就是它让我们走到了这一步。”
他拿起薄薄的灰色文件夹。
“自杀的念头一直都在,转啊转啊,离我越来越近。最初诱惑我的是,或许朱莉亚、埃斯梅拉达都在彼岸,等着我紧追其后……但她们不会永远等下去。我不是虔诚的教徒,但我觉得会有死后的生活,起码有这个可能性,我们在死后继续存活……你知道,就像……我们自己。当然……”一丝冷漠的微笑浮现在他唇边,“大多数日子里,我只是极其抑郁。我的保险箱里有把枪。A22。埃斯梅拉达出生后,我买下它是为了保护家人。有天晚上,我带着枪坐在厨房餐桌旁,然后……我相信你已经知道这部分内容了,朋友。”
我抬起一只手摆了摆,做出或许是,或许不是的手势。
“我坐在空荡荡的家中,空荡荡的餐桌旁。有只碗里盛着水果。我闭上眼睛。把水果碗转了两三圈。我对自己说,如果摸到苹果,我就要把枪举起来,对准太阳穴,结束我的生命。如果是橘子,那就……我就拿着自己的头彩大奖去迪士尼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