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作画(九)
红色的数字在黑色中清晰地亮起来。其中四个数字相继转成绿色,我又按照次序把它们记在刚才的数列后。当我睁开眼睛时,纸上出现的是401759082,向下倾斜的笔迹仿佛醉后的涂抹。
没错,我认出来了,但还缺少一个数字。
没关系的,我脑海中的卡曼对我说,对挑战记忆的人来说,数字键盘电话犹如天赐之物。如果你能聚精会神,摁下已有的数字,就会轻而易举地摁下最后一个键。那是你肌肉的记忆力在起作用。
希望他说得有道理,我再次接到一号外线,摁下罗德岛的区码,再是759-082。手指没有一丝犹疑。也摁下了最后一位数。远在普罗维登斯的某处,有一台电话开始响铃。
我看了看话筒,看到小灯标出两条线路。也就是说,至少在厨房里,光光拿起无绳分机是不能拨打外线的。我默祷几句,摁下了标明一号外线的按键。祈祷有功,拨号音传出。我移动大拇指要拨号时才发现,自己记不起伊瑟的号码。我的电话本拉在浓粉屋了,而此刻,她的号码也不在我的记忆储存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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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号音继续,电话仿佛在拉警报。声音不响——我已把话筒放下,搁在了流理台上——但黑影幢幢的厨房,却能让我想起各式各样的险情。暴力事件发生,警车闻风而动;救护车奔赴伤亡现场。
我摁断了电话,低头沉吟,额头靠在了杀手宫庞大且冰凉的冰箱门上。眼前的磁贴上写着<b>肥胖是新潮苗条</b>。没错,死亡还是新生呢。磁铁旁还有一本带吸磁的便签盒,附吊着一支短短的铅笔。
我摁下一号线按键,拨出了411。自动接听的话务员欢迎我拨打查号系统,再问我要查询哪国哪州。我说,“普罗维登斯,美国罗德岛”,仿佛登台演出似的说得字正腔圆。至此,一切还算顺利,但机器人在伊瑟的名字上卡壳了,无论我发音多么标准、吐字多么缓慢都没用。它把我转接到人工话务员,她帮我查了查,其实我多少已经猜到她的结论了:伊瑟的号码没有登记过。我告诉话务员小姐,我要和我女儿通话,事情非常紧急。她说,我可以试试请求她的上级领导代我联系,确认无误后才能告诉我号码,但必须等到东部时间早上八时。我看了看微波炉上的时钟,才半夜两点零四分。
能给我吗?我就是想要这幅。
毋宁说,有什么东西想让她想要这幅。
帕姆说,我打给伊瑟。我没把握能找到她,但她刚好进门。
围绕在布娃娃女孩脚边的全是网球。还有很多漂浮在微漾的波浪上,朝岸边涌来。
她听上去很累,但她还好。
我挂了电话,合眼苦思。我可以把怀尔曼叫醒,问他的小红本里有没有伊瑟的电话,但令我万般煎熬的是:我总觉得那样会浪费太多时间。
“我办得到的。”我对自己这么说,却几乎毫无把握。
你当然可以,这是卡曼的声音,你的体重是多少?
我是一百七十四磅,成年男性普通体重是一百五十磅。我看到一串数字浮现在脑海里了:174150。这串数字是红色的。接着,五个数字转成了绿色,一个接一个的。我没有睁开眼睛就抓起那只短铅笔,在便签纸上写下:40175。
接下来,你的社保号码是什么?卡曼继续问我。
她好吗?真的吗?我已将恶毒的画给了她。她是我的甜心宝宝,她要什么我都不能不给。我甚至为她给那张画命了名,只因她说,艺术家必须给作品命名。《游戏结束》,可现在这名字唤起的联想却像丧钟在当当鸣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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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里没有电话分机,我蹑手蹑脚地走出门去,手里还握着那柄银头箭。尽管我急于和伊瑟通话,但还是停下了几秒,瞥了瞥对门。敞开的门里,怀尔曼仰卧在床,像条搁浅的鲸鱼,发出轻轻的鼾声。他那把银头箭也放在枕边桌上,旁边还有一杯水。
我走过全家照,走下楼,来到厨房。这儿的风啸和浪声似乎比先前更响了。我抓起电话,听到……什么也没听到。
当然了。你以为珀尔塞会忘记电话吗?